術士者,趨吉避凶,於萬千浮亂之中抽絲剝繭,玩弄大勢之人。

不入流的術士,隨波逐流,如浪濤之中起起伏伏,惶惶不可終日。

二流術士,低吟婉轉,操牛刀斬蠅翅,以為自得。

一流術士,順勢而為,以己為大勢之頭,敢於做那弄潮兒,駕馭大勢,一浪登天。

最好的術士,不當得勢之人臣,不做錦上添花之事,於世間大勢將下之時強勢崛起,於人間水火存亡之際豪奪因果。

......

小舟山。

那一場紙條白雨,淋濕了生財城中的人心,也打亂了西秦子弟兵的陣腳。

二十萬士卒,將近八成的人明確提出了抗議。

暗處心有不快隱忍不發的人,絕對更多。

為此,有些人丟掉了身上的戰甲。

戰場之上最喜一往無前,最忌兵馬心不在焉。

如此這般,這一仗打不下去。

就是強行開戰,仗打下去了,也一定會輸。

秦畫深知這一點,所以,已經連續愁了好幾日。

這幾日間,他西秦的軍師好似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般,呼呼大睡,不問世事。

秦畫內心慌亂,於一日深夜,悄然來到了秦豪的宿處。

秦畫敲了敲門。

「請進!」

秦畫推門而入。

入眼便是,秦豪正襟危坐於桌前,桌上兩碗火酒。

火酒之烈之香。

如草原上敢於追逐群狼的野馬,如西秦騎在男人身上縱橫的嬌娘。

秦畫靜靜走到桌邊,坐下,伸手拿酒,就是溫的。

秦畫端著酒碗,驚訝道:「你知道我今夜會來?」

秦豪笑而不語,點了點頭,戴上了面具。

秦畫心頭稍稍安定,他喜歡秦豪這一幅對萬千世事了如指掌,胸有成竹的模樣。

只有這樣,秦畫才安心。

秦畫輕輕抿了一口火酒,腹中火辣。

西秦火酒,陪伴和支撐了多少西秦漢子熬過漆黑長夜,迎來黎明啊?

秦畫心間有些感觸,不免有些黯然。

片刻之後,秦畫變得堅毅。

正因如此,西秦大計更斷然不容有失。

秦豪目睹了仙人情緒的前後變化,心頭有些自豪。

輕憶苦而不沉淪,稍黯然而不神傷。

於痛苦中咬牙負重,堅持不懈;

於浮亂中堅守本心,堅定前行。

這樣的人是註定能夠辦成大事的王。

真的極好,極好。

只不過,而今的王,先後見到計劃好似偏離,心有些亂了。

秦豪面具之下的嘴角微微勾起,說道:「仙人可曾聽過,見一網知天下的故事?」

聽到秦豪的話,秦畫輕輕放下酒碗,搖了搖頭。

秦豪說道:「相傳以前有一位謀士,看見了庫存多年不用的漁網,便推斷出了此國將亡的結果。」

秦畫眉頭緊皺,眼神不停躲閃,反思這該不會是西秦吧?

秦豪笑道:「當然不是西秦。只是一則消亡的凡國的故事。」

秦畫問道:「請詳講。」

秦畫突然覺得,或許這個故事聽明白了,他今夜來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秦豪說道:「那個小國,人民捕魚為生,那個謀士發現倉庫中的漁網,新網網眼逐年減小,舊網網眼越大的網上面的灰塵越厚。由此推斷,此國大勢降下。」

秦畫心頭感到一絲震動,覺得這種推斷太過武斷,有些不太真實。

秦畫將火酒一飲而盡,問道:「這是真事還是寓言?」

秦豪颯然一笑,說道:「所有的寓言都是真事。仙人事到如今難道還要事事理解其成因,才能接受它們的存在嗎?」

秦畫皺了皺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秦豪繼續說道:「所謂見微知著,便是這般了。」

秦畫問道:「這和我今夜前來的原因,有什麼聯繫嗎?」

秦豪笑道:「前去灑下紙條的那些個仙人可從來沒有因軍士的人心浮亂而前來牽掛我的計策是否準確。」

秦畫一聽這話頓時有些不快,說道:「我是君,他們是臣。我比他們著急是應該的。」

秦豪笑而不語,端起酒碗,喝了一點點火酒。

只能一點點,再多他就受不住了。

正當秦畫疑惑不解時,房門被人敲響。

「仙人,屬下前來彙報。」

嗯?

仙人?

他知道我在這裡?

秦畫看向秦豪,瞬間明白了。

這是秦豪的安排。

「進來吧!」

得到秦畫的許可,門外大漢推門而入,對著秦畫和秦豪恭敬一禮。

然後,他轉向秦畫,說道:「仙人,上次的紙條,我等只灑下了三分之一。」

秦畫瞬間瞭然,對著大漢擺了擺手,大漢聞言靜靜退下。

在大漢走後幾息,秦畫有些尷尬,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於是,他站起了身,想要離開。

然而,秦豪也站了起來。

「我雖為人王,但是這件事確實是我的多慮,秦豪,不用相送,我不該懷疑你的計策有失。」秦畫以為秦豪是想要送他,頓時阻止道。

秦豪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小人沒有那麼金貴,仙人有疑惑直問便是。今夜我不是相送,是真的有事需要仙人跟我走一趟。」

秦畫轉頭問道:「去哪裡?」

秦豪正色道:「北牆,秦王城。」

秦畫身軀一震,眼中滿含疑問。

秦畫冷然聲名道:「秦賀一人之計害得我西秦損失了幾十億人命,我絕不會與秦賀握手言和。」

秦豪低頭一笑,說道:「他只是屬下的一顆棋子,仙人大可不必這般介懷。」

「你瘋了嗎?他可是十境的修為,你這般利用他,難道你就不怕引火燒身嗎?他若有心殺你,一百個我都攔不住他。」秦畫厲聲質問。

秦畫覺得秦豪瘋了,怎麼什麼人都敢利用?

我又不是沒有利用過他,秦豪心間微語,嘴上卻是說道:「仙人,小人能讓秦賀心甘情願,何來利用一說?」

「你在玩兒火,我不同意。」秦畫義正言辭。

「既然仙人不同意,那為何我當日利用初帝時,你不阻攔我?」秦豪笑問。

秦畫一時語塞,沒有想好答覆。

秦豪自顧自地說道:「歸根結底,仙人還是一個重情之人。仙人只是覺得身為一地之王,為了那些慘死的子民,你應該恨秦賀。其實,仙人內心是不恨的。因為,仙人心裡清楚,如果那個時候能夠作出決定的人是你,你也會將獸潮西引。」

「說到底,只要北牆一破,將獸潮西引的事情就是必然的。誰讓你西秦地大人稀呢?」

秦豪一邊說,一邊往門外走去。

說完時,秦豪回過了頭,說道:「仙人,我睡了幾天,養精蓄銳可不是為了休息的。西秦大計環環相扣,一環都錯不得。放下那一絲無用的成見吧,秦賀只是一個背鍋的人。」

秦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走出了秦豪的小屋。

只見秦畫一聲不吭地走到秦豪身邊,將他抓起,拔地而起,朝向西北而去。

在秦畫全速地趕路之中,他們來到秦王城時,天色還沒亮。

他們來到秦王城的第一刻,四周便圍上來了一群人。

他們是西秦十鬼,秦畫沒有親眼見過他們,但是數數人數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我要見秦賀。」秦畫洪聲說道。

西秦十鬼有些凝重,這傢伙的氣息在他們之上,說明實力不比他們弱,隱隱還有比他們強的感覺。

其中的一人正想說話,心間落下了幾句話。

下一刻,他們深深看了秦畫一眼,對著秦畫鞠了個躬後,飄然離去。

秦畫落到地上,將秦豪放下,一個光著膀子的漢子抱臂而立,出現在了他們身前。

光膀子漢子便是秦賀。

「秦畫,有什麼事情?」秦賀問道。

秦畫冷哼一聲,將秦豪指了指,冷哼一聲,轉身遠去了一段距離。

「你哪位?」秦賀對秦豪問道。

此時的秦豪是真面目示人,臉上沒了傷疤和面具,秦賀還認不出來了。

「小人秦豪。也是小童!」秦豪不卑不亢,自我介紹。

秦豪話音剛落,秦賀便皺起了眉頭。

當初就是因為他,墨海才被李休還一脈給打下來,成為如今的墨海國的。

「原來秦豪就是小童,怪不得西秦最近對陣皇室軍隊十戰十勝。」秦賀撫鼻一笑,語氣中聽不出是真心誇獎還是有意嘲諷。

秦豪對秦賀說什麼不在意。

「我來此,是想向你要人的,順便也給老秦王一個機會。」秦豪笑道。

老秦王?有了新秦王他就成了老秦王了是吧?

秦賀聞言笑了起來,說道:「向我要人,還給我機會?你是不是太囂張了一點?你能給我什麼機會?」

秦豪說道:「給老秦王一個被西秦子民原諒的機會。」

聽到這話,秦賀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秦賀指了指秦畫,說道:「秦畫知道你是小童嗎?」

秦豪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沒有告訴仙人。」

秦賀點了下頭,繼而問道:「你覺得我三十年前的選擇錯了嗎?」

秦豪笑道:「我怎麼覺得不重要。這三十年老秦王不痛苦嗎?即使你覺得你做的是對的,也確實犧牲了別人不是?」

秦賀想要解釋:「可是......」

秦豪打斷了他,說道:「沒有意義。現在活著的西秦子民沒人不恨你。沒有人不恨你。你一聲不吭地將獸潮往他們那裡引,他們毫無防備就死傷無數,你這就不可能對得起他們!」

秦賀知道秦豪說的有道理,甚至秦賀覺得這也是秦畫恨他的原因。

秦賀嘆了口氣,問道:「說吧,小童,我知道你天下最聰明,你如今能幫西秦謀出路,我感激不盡,一定配合你。」

秦豪燦爛一笑,對著秦賀拱了拱手:「多謝!」

秦賀說道:「我這邊能用的忠誠之士就西秦十鬼啦,他們老的老傷的傷,都拿去吧。」

秦豪點了點頭,交給秦賀一個錦囊,說道:「在初帝下令讓所有人南撤的時候再拆開。」

秦賀將錦囊捏了捏,收進了儲物袋,點了點頭。

秦豪很順利地做成了這一切,正想轉身離去。

突然,秦賀攔在了他的面前。

看見秦賀攔住了秦豪的去路,秦畫頓時大駭,正欲上前爭奪。

秦豪對著秦畫,擺了擺手:「不用過來。」

秦畫按捺住心裡的急迫,生生地停在了原地,沒有輕舉妄動。

秦豪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秦賀咬了咬牙,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辦?我真的不能離開北牆。」

聽到秦賀這句話,秦豪翻了個白眼,心說你想走,誰攔得住你?

只不過自己覺得自己不能離開罷了。

「簡單告訴你,在今天之後,就是我大概布下了十環計策。環環相扣,扣完了之後,現在西秦的人能活下來一大半,大概九成。」秦豪的計劃很繁雜,只能長話短說。

「十環?」秦賀覺得這很不靠譜,「萬一十環之中出錯了一環呢?」

秦豪微微一笑,說道:「你知道我和別的術士有什麼區別嗎?」

秦賀搖了搖頭,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秦豪或者小童,是最厲害的那一個術士。

看到秦賀一臉懵逼和茫然的樣子,秦豪其實很不願意跟他解釋。

秦豪覺得秦賀這個莽子根本聽不懂自己的話,說了照樣該懵逼的懵逼。

秦豪想了想,儘可能使自己的話簡單易懂,說道:「區別就是,別的術士,十環計劃錯一環就會失敗。我呢,不會。」

秦賀覺得秦豪說了跟沒說一樣,說道:「十環,就拿每一環都只有正負兩個結果來算。十環就會有一千零二十四種結果,只有一種結果是你想要的。如果現在你死了怎麼辦?豈不是其中一環失誤之後就再也沒有補救的機會了嗎?」

秦豪聽到秦賀的分析,心裡大驚:哎呀,你還會算數兒?

秦畫也在豎著耳朵聆聽,秦賀的擔心也正是秦畫擔心的。

現在秦豪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到時候絕對會有很多人前來暗殺他這個謀士。

完完全全地保護住一個人,秦畫覺得很難,心裡有些不踏實。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了暗殺手段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其中,某些個體的實際戰鬥力之高,遠超同境。

可謂是令人髮指,只有交手的時候才知道對方手段的恐怖。

秦豪嘆了口氣,說道:「我的計劃成功,只需要這十環的事情發生就夠了。至於結果,本就是正負皆可。」

秦賀表示聽不懂,茫然地搖了搖頭。

秦豪很無語,覺得自己跟傻瓜有什麼好說的?

秦賀隨即問道:「如果這十環發生不了呢?」

「你以為沒有我的存在,北牆就不會破嗎?赤地千里就不會來嗎?地龍就不會翻身嗎?」秦豪三連發問。

秦賀點了點頭,說道:「我真的這樣覺得,如果沒有你的預言,我覺得根本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

秦豪驚掉了下巴,萬萬沒想到秦賀這麼高看於他。

秦豪無奈地說道:「我不是天命之子,這些事發生不發生的開關不握在我手上。」

「但是你知道。」

「對,我只是知天命。」

「那就是握在你手上。」

「不是。」

「那握在誰手上?」

秦豪看見秦賀一副想把那個人找出來然後打死的樣子,頓時覺得人傻也挺好的,最起碼生活很簡單不是?

秦豪深深嘆了一口氣,指了指天,指了指地,指了指秦賀,指了指自己。

秦賀喃喃自語:「天,地,你,我?世間的一切?」

「嗯,你終於明白了。」秦豪欣慰地點了點頭。

「那你做這一切的意義又在哪裡?我不信你會無的放矢!」秦賀想不明白,既然一切都已經註定,那豈不是意味著再多的掙扎也無濟於事?

其實不是的,即使大勢之狂瀾無法挽回,人力也能改變一些微末。

「這麼說吧,如果一場大戰的結果是只能活下兩萬人。我能做的,就是選擇這兩萬人的組成。比如說,五萬打五萬,我能讓其中一方死三萬,然後另外一方全死。對於人而言,我左右了戰局的勝負,但是對我而言,我只是替換了結果。」秦豪心說我再也無法解釋得更簡明了。

如果你這樣還是聽不懂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了,你就懵著吧。

秦賀苦苦思索,絞盡腦汁去理解,還是不夠明白。

他突然覺得平時自己應該多動動腦,不然也不會像今天一樣這麼辛苦。

腦子裡像是生鏽了一樣轉不動,不管怎麼衝鋒就是打不通其中的關節和因果。

半晌之後。

秦畫可能是不忍心看到秦賀這般苦惱,飄然而至,說道:「就是說,北牆必破,但是秦豪可以在這種情況下,讓我們西秦的人全活下來,代價就是讓其他三洲的人去死。」

對於秦畫的這一番解釋,秦豪皺了皺眉頭,心說你也不能這樣說,要不然初帝知道了會弄死我的。

不過,秦賀卻是茅塞頓開,恍然大悟。

好似一番明悟了的樣子。

秦豪見狀放棄了繼續解釋,心說先就這樣吧。

「你們走吧!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秦賀很開心,他覺得他已經找到了出路,渾身重新有了幹勁兒。

秦畫點了點頭,欲拉著秦豪離去。

秦豪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對著秦賀說道;

「秦賀,其實你可以這樣理解,我和其他術士的區別就是:我是上下幾千年中最好的術士。」

說完,秦豪也不再多說廢話,跟隨秦畫離去。

秦賀站在原地,一直望著秦畫和秦賀漸漸南去,直到他們消失在他的神識和視野之中才收回目光。

半晌之後,秦賀點了點頭,哈哈大笑。

秦豪是最好的術士,這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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