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親眼看過一次,你是想像不出來做局之人是有多麼狠毒的。
鳩淺現在見到了,覺得自己真的還只是一個孩子。
......
齊一進入痴迷幻境之後,被刺眼白光遮住了一會兒雙眼。
一切恢復平靜之後,他睜開了眼。
四周的一切都很陌生,仿佛不是人間的光景。
各種建築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樣。
他舉頭一看,西秦王府。
齊一有些疑惑,心說原來這裡是西秦。
「相由心生,難道我來到了這裡是因為我對西秦暗藏憎恨嗎?」
齊一喃喃自語。
良久之後,他嘆了口氣。
齊一認命了,就當是復了一次仇吧。
從小便進入痴迷幻境歷練,齊一原以為他對人間的一切仇恨都看透,已然能夠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地步了。
然而,他始料未及的來到了西秦王府。
最近的一切事端,不能說有哪一件是和西秦無關的。
基本上,被西秦掠奪過的人都痛恨西秦。
齊一自認為他已經足夠大度,用各種大道理說服自己要以大局為重,不能徇私報怨,置大局於不顧。
但是......
「終究騙得了自己,騙不了我門中至寶,痴迷幻境。」
「慚愧呀,慚愧呀!愧對恩師多年來的聖賢教誨。」
齊一喃喃自語,很難過。
這是對自己的失望的那種難過。
「真沒想到,自己是這種虛偽的人。」
齊一眼角沁出了一滴眼淚,提步進了王府。
痴迷幻境,可以製造一個無法分辨虛實的世界,使得入局之人痴迷其中,醉心於殺戮。
這種痴迷過後,要麼是明白了殺戮的真相,要麼是覺悟了怨恨的來源。
通過一場又一場的幻境,使得入局之人明白什麼還是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一切。
幻境一般會有三種情況。
一處場景,一個人,一個自己。
三種情況代表了三種歷練,分別對應的是:問世間,問他人,問自己。
齊一沒有經歷過後面兩種情況,先生對此的解釋是:
你內心通靈,既有自知之明,也無嫉妒他人之意,心魔是人間亂象。
齊一覺得先生說的很對。
他確實覺得自己挺了解自己的,也知道遇到了事情該怎麼去應對。
嫉妒他人這種事情,他自認為大可不必。
每個人的人生路都大不一樣,即使是遇到了很賞心悅目的事物或者人物,求之不得就罷了吧,驚羨片刻即可。
嫉妒是浪費自己的時間,庸人自擾。
至於這個人間,他都還沒有看全,如何去說已經完全搞懂呢?
齊一進來過這個痴迷幻境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一個陌生的場景,好似不在人間。
但其實就是人間。
他只需要殺光眼中見到的所有人,幻境便會提前放他出去。
否則,他就需要等待這一次幻境的自然終止。
自然終止需要很長的時間的。
對於外界而言,時間不定。
但是,對著這個世界,可能是幾月,幾年,幾十年,甚至有前輩痴迷其中了幾百年。
幾百年什麼概念?
放在外界,可能是好幾年。
你進來的時候先生還活著,出去的時候先生都死了,身邊的凡人都已經換了一茬,昔日的小孩子都長大了。
那箇中滋味,真不是什麼好感受。
曾經那個貪戀痴迷幻境的前輩曾痛心疾首地留下了遺言告誡後人:切記千萬不要留戀幻境,否則等你出來,你喜歡的女人都嫁人了,而你還連心意都沒有表達過。
他字裡行間的痛苦,溢於言表。
大概是腸子都悔青了吧!
齊一神識掃了一下王府,發現了其中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
這就是痴迷幻境,進入其中的人到了九境之後就只能磨礪磨礪道心了。
幻化一個真九境的人給你當對手,其實很為難幻境之靈的。
真九境,很強了。
齊一靜靜地走進了王府,東瞧西瞧,恍若進了無人之境。
其中侍者不多,有個老人一看他亂闖就打算轟他出去。
齊一沒有理會他。
跟一個幻化出來的人聊天是一件很傻的事情。
不如直接和幻境之靈交流。
於是,齊一旁若無人地欣賞西秦王府的構造和設施。
在自顧自地走遍了西秦王府每一個角落後,齊一拔出了佩劍。
雖說他知道這不是真的,但是到了要動手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忍。
不過,齊一還是想儘早出去。
他對著此地的幻化之人都鞠了個躬,拔劍而起。
「抱歉了各位。」
......
鳩淺看到這一幕,心涼透了。
看到這一幕的人很多,他們大多皺緊了眉頭,分辨不出這些人是幻境還是真實。
如果是幻境,那就有點可惜了。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大快人心。
於是,他們竊竊私語。
突然,有人喊道:「管他們是誰呢!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齊一殺的都是西秦的人。就算真他滅了秦王府上下所有的人,那又怎麼樣?他照樣是齊一門的持白子!老子照樣支持他。殺得好。」
接著就有人擔心道:「但是,殺人妻眷,實在不是君子所為。持白子若是真的這樣做了,那他和西秦的那些強盜又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他殺的是我們的敵人,我們都來自於南齊,你們誰沒有被西秦搶過?」
「但是,西秦搶奪物品之時一般都沒有殺人啊!」
「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的道理,你不懂嗎?」
「這有差別。」
「有什麼差別?這就沒有差別!再多說,老子一劍削了你。」
「......」
很快,持著兩種不同意見的人將天境山吵得鬧哄哄的。
鳩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看也知道,齊一正閒庭漫步一般地在屠殺秦微涼的族人。
他好想對著齊一哀求,求他趕緊溜,不要再動手了。
但是,鳩淺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齊一為了早點離開幻境,一定會一鼓作氣地殺完幻境之中的所有人。
然而齊一併不知道這都是真正的活人,否則絕對不會大開殺戒。
他以為他在磨礪道心,其實是在滅族。
鳩淺已經猜到了這是秦豪的計策。
除了秦豪,誰會拿自己的家人當做籌碼呢?
上次鳩淺和秦微涼離開小西都的時候,小西都就撤的只有西秦王府這一府上下的人了。
其中,留下的人中修為最高的就是秦微涼的母親,姬水柔。
在這次幻境出現的人中,基本都是上次留在小西都沒有撤離的。
這就意味著,這就是西秦專門留給齊一殺的人。
鳩淺感到十分憤怒和難以理解。
他漠然地看著下面這些爭吵不休的人,眼中殺意閃爍。
鳩淺知道,這裡的人只要放走了哪怕一個。
齊一做過的事情,就不可能藏得住。
等到真相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天,齊一就完了。
齊一會身敗名裂,受困於心魔。
齊一是一個真正的君子。
而道德是對付真君子最好的武器,勝過人間一切的爾虞我詐。
鳩淺痛苦地捂住自己眼睛,對著身邊的兩女說道:「都殺了吧。」
「什麼?公子...都殺了?」裴三千顯然很呆,明明聽清了還是要問。
鳩淺猛然抬頭,雙眼赤紅而又猙獰。
「對,都殺了。東方世家現在動手,屠光天境山,一個不留。」
鳩淺大聲對著四周喊去,聲音傳遍了整個天境山。
東方世家的那些個圍山之人,聽到了這個命令,沒有多想動手了。
他們也看到了齊一在幻境之中做的事情。
南下之後,東方世家當了旁觀之人那麼久,早已將西秦做過的事情了解了一遍,對於個中曲折很容易就拎清了。
現在,西秦要對付齊一門,所以用齊一心中的情義和道德當做屠刀,砍斷了齊一心中的道義。
這種手段之狠毒,就是誅心。
這種計策,偏偏對於那些個將道義重於生命的人很適用。
換個臉皮厚一點的對象,比如說他們的公子鳩淺,估計就不會有任何作用。
殺了就殺了唄,你騙我殺的,關我什麼事啊?
鳩淺一定會這樣說。
東方世家的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但是,對於齊一就不同了。
他一旦知道自己濫殺了這麼多無辜之人,定然心中會有一道天塹,那道天塹中會填滿了愧疚和痛苦。
西秦王府里留下的人,肯定被挑選過,可能就是有秦家血脈的無辜之人。
他們沒有參與西秦的一系列策劃,就等於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殺死這樣的人,對於齊一門的君子教義來說,就是濫殺無辜。
這下好了,不僅濫殺無辜,還滅了一族。
道德的天平已經往西秦那邊倒了,齊一門再也無法理直氣壯地幫助人間其他勢力對付西秦。
對於齊一門而言,除非是告訴天下我齊一門的人都不要臉了,不然怎麼提得起手中維持正義的劍?
齊一門的門主做出了滅殺無辜一族的這種事情,你齊一門是黑還是白?
現在就是昭告天下這是西秦的計謀,也沒有用了,沒有人會信的。
所以,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天下人都不知道齊一做了這件事。
只要沒有人告訴齊一,齊一就不會知道,然後...這件事就真的變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道心磨礪了。
鳩淺的想法,東方世家的十幾個人精明白得通透。
於是,他們基本上是沒有絲毫猶豫,便殺光了天境山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
為了不出現漏網之魚,這件事情就會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為此,他們不僅殺,還放了一把火,煉器大師的煉器之火。
眼見著熊熊大火燃燒整個天境山,掌孤先生難以置信地質問鳩淺。
「你不是答應了給予我天境山庇佑嗎?為何連我天境山的人都不放過啊?」
他沒有修為,根本無法接近鳩淺,只被火焰卷了一下便化作了灰燼。
臨死前連一聲哀嚎都沒有發出。
這就是術士與修士的差別,只要人死了就啥兒事都做不了了。
煽風點火,坑我二哥?
去死吧你們!
鳩淺冷哼了一聲,心說你就是個蠢貨,既然想拿我當刀子使,那就早該有我這把刀子會扎在你屁股上面的心理準備。
半晌之後,眾人飛到了鳩淺身邊。
「啟稟公子,殺完了。」
鳩淺看著東方世家的眾人,問道:「你們來過天境山嗎?」
眾人一臉狐疑和茫然,鄭重地搖了搖頭。
「我們從未來過天境山,也不知道天境山在何處。」
「散了吧。」鳩淺點了點頭,揮了揮手。
他分明沒有動手,卻感覺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疲累不堪。
眾人心照不宣,對著鳩淺鞠了個禮後離開了天境山,回到了東方世家。
現在,鳩淺身邊就只有裴三千和裴青絲了。
鳩淺問道:「裴三千,剛才你怎麼不動手?嫌棄這個任務太簡單,你看不上嗎?如果柳鬱郁在這裡,肯定不會呆在那裡看戲。你以為你不動手這件事就和你無關了嗎?」
剛才你還對我安排柳鬱郁的事情有意見,現在就在這裡觀戰?
鳩淺覺得裴三千又在犯賤。
天下即使在黑白之間還有一種灰色地帶,誰又他麼的能超然物外地站第四種立場?
裴三千和裴青絲,剛才都沒有動手。
她們就像是不是鳩淺這邊的人一樣,站著看。
鳩淺有些不悅。
「他們很多都是無條件地支持齊一的人,其實你不該趕盡殺絕。」裴三千說道。
「世界上沒有無條件支持別人的人,他們只不過是因為二哥剛好幫他們泄了憤才支持齊一門。自己的仇自己報,將仇恨寄託於別人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鳩淺心中坦然一片。
「我反正做不到隨手殺掉這麼多無辜的人,我相信齊一也不會這樣做的。要殺你殺,我就不動手。」裴三千也是理直氣壯。
「你可以拒絕我的安排,但是請你以後也不要對我的安排有意見。這件事...不要說出去。」鳩淺本想說這件事事關重大,但是話語到了嘴邊,變成了讓她們保守秘密。
「那如果是齊一本人問我們呢?」裴青絲插了句嘴。
「如果二哥問你們,你就回答二哥:『說就是死。』然後再問二哥:『你是不是想要我們死?』然後他肯定就不會再問了。」鳩淺知道二哥的性格,絕對不會逼迫他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齊一會請求,但不會逼迫。
因為他的正直與善良,是真的。
在沒有選擇的時候,鳩淺也只能稍稍利用一下他的善良。
世間千萬事,都是親疏有別。
齊一之於鳩淺,那是玩兒過命的兄弟之情。
其他人,不管是誰都得靠邊站。
秦微涼都不例外。
裴三千想要對著鳩淺痛罵一句,裴青絲拉住了姐姐。
「嗯,好的公子。那我們先走啊?」裴青絲瘋狂地對姐姐使眼色,制止了裴三千的魯莽。
「走吧走吧,記住守口如瓶啊你們。」鳩淺揮了揮手,不忘提醒一句。
「知道啦,我們乖著呢!」裴青絲連拖帶拽,終於算是將裴三千成功抓走。
兩女走後,鳩淺還是獨自一人站在了天境山的廢墟之上。
他看著下方燃燒的熊熊大火,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很壞的事情。
這種事情被人知道了,自己一旦變弱就會被吞噬殆盡,死都不會有人可憐自己一下。
煩啊。
鳩淺落到了山上,手掌緊貼滾燙的大地,不死之火從手心而出,猶如四散而去的蜘蛛網,剎那間便覆蓋上了殘滅不熄的火焰。
只一瞬間,天境山便化為了一片虛無的齏粉。
就連山上的沙石也被焚燒一空,連灰燼都未曾留下。
鳩淺獨自站在大地之上,掌心水術施展,天上降下了大雨。
漫步在傾盆大雨之中,鳩淺有些焦急。
他心說柳鬱郁你怎麼還沒有回來。
這個時候,石壁上的畫面都斷了。
齊一都已經殺完了。
你再不回來,我怎麼和二哥解釋呢?
大約等待了半晌功夫,鳩淺想了想,覺得柳鬱郁還不夠強。
「算了,不如自己動手。」
於是,他提步而起,直衝天際,趕往了齊一門。
......
裴三千和裴青絲沒有絲毫拖沓,按照平時的速度趕向了東方世家。
在快要趕到東方世家的時候,她們停下了腳步。
先走一步的那一撥人,被攔住了。
攔住他們的人中有一個帶著面紗,手中的刀如鮮血一般亮紅。
裴青絲和裴三千想要拔腿就跑,一轉身,兩隻大手掐住了她們的脖子。
「放開我......」
裴三千就掙扎了一下便被另外一個人擊中了後腦,打暈了過去。
裴青絲也被如是對待。
兩撥人修為差距過大,出其不意,弱者必敗。
其中一人看了另外一人,說道:「我們沒抓錯吧?她們兩個跟那個鳩淺關係莫逆,不會因此激起鳩淺劇烈的反抗吧?」
「聽命行事就好,軍師說抓住她們,我們抓就夠了。軍師肯定不會搞錯人的。」他很篤定。
「你確定?東方世家是完全中立的,軍師要是知道,不如直說。」他有些狐疑。
「你知道為什麼軍師不告訴我們她們的身份嗎?」這個人問道。
「不知道。」他默然地搖了搖頭。
「因為你是一頭豬,想得越多,就會做得越錯。」
「衛臨淵,你混蛋!」
「你這臭鹹魚,你敢罵你哥?反了你了。」
「我就罵了......」
兩人一邊抓著裴三千姐妹,一邊向生財城趕著路,嘴裡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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