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

上海。

浦東的仲夏熱啊,樹上的蟬都懶得鳴幾聲,大晚上都見不得什麼涼快,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泛黃的路燈下,肖瀚提著公文包,懶洋洋的走著回家的小路。

胳肢窩夾著外套和領帶,汗水浸濕了灰色的襯衫,時不時還抱怨一下這鬼日了的天氣。

七年前從川大畢業後,他回到了上海這個土生土長的地方,與祖國光榮的社會勞動力大軍結合,他進入了一家公司當程式設計師,工作內容就是負責公司的項目和軟體開發等。

本來今晚約好了哥幾個出來聚一聚,不曾想技術部門忽然說他們負責的程序出了BUG,這些年程式設計師的光棍人生,一聽BUG那就跟是看A片發現貞子主演,混不吝的一陣毛骨悚然。

加班結束再從公司出來,已經十一點多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肖瀚揉了揉酸脹的老腰。

本打算上個星期買輛車充實一下單身人生,考慮到上海的早晚高峰比他的人生更乏味,還是決定實行祖國低碳出行的偉大政策。

這條路叫靈山路,位於浦東新區的一條街,小時候踩著它上學,現在踩著它上班。

以前肖瀚總覺得步行走路就是一種煎熬,但現在他反而感覺是一種享受,靜靜地走著,沒有世俗的喧囂,享受著年復一年的靜謐,驀然回首才發現,這條路同樣承載過他的青春,他的童年,一起流入了他的生命和回憶里。

「輕輕地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哼著齊秦的歌,肖瀚走到了小區門口,這個小區叫桃林小區,和公司之間不算太遠,程式設計師的唯一好處就是工資還可以,他在這裡首付了套房。

一個不過七十平米的房子,成了他這些年打拚的歸宿,坐著電梯上了19樓,開門開燈開空調,肖瀚去了衛生間沖涼。

終於下班了~

簡裝的客廳很小,沙發上衣服到處都是,茶几上還放著幾天前的外賣盒,啤酒罐里煙頭林立,象徵著程式設計師的榮耀。

平時他下班都很晚,叫了外賣回家拿上樓,吃了以後就不想動彈了,至於垃圾就攢著,攢一個禮拜一套帶走。

很快洗了澡,肖瀚擦著頭髮,光溜溜挺著啤酒肚走出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小愛同學。」

「我在。」

「音量調至50%」

「播放蕭敬騰的,新不了情。」

歡樂時光開始了!

拿了個蘋果順手沙發上一擦,肖瀚興沖沖的打開手機通訊錄。

明天是他生日,作為人生第三十五個生日,他覺得有必要請哥幾個好好慶祝一下。

先給老劉撥過去,老劉全名劉洋,當年川大里的宿舍室長,按年齡是哥四個的老大哥,畢業後出來社會,靠著家裡的關係進了編制,這些年混的風生水起,還在黃浦區搞了套小別墅住著。

電話很快通了:

「小赤佬三更半夜不睡覺要西啊!」

「呼叫劉桑,明天我生日,出來嗨皮。」

「嗨儂妹哦,明天跟老婆去娘家辦事,紅包回來發。」

電話爭分奪秒的掛了,肖瀚深深為這種重色輕友的兄弟行為感嘆,他又打給老楊,聽說老楊去年辭職居然上任了鵝城,一直想讓他帶著去參觀參觀,這貨從來沒有同意過。

「老瀚啊大半夜神兜兜的搞什麼。」

說話文縐縐的,肖瀚咧著嘴:「楊桑,明天我生日,出來嗨,我請客。」

「明天不行,忙著呢。」

「嘿,你們幾個一個賽一個,我生日就這麼入不了你們的法眼?忍心看我一個人過?」

電話里沉默許久,老楊終於嘆了口氣:「老瀚啊,要是真覺得寂寞了,聽你楊哥的,找個人結婚踏踏實實過日子吧,你都什麼歲數了,這麼下去也不是事兒啊。」

「你是不跟老劉串通好了。」

「你說你每天不是騷擾我們,就是在騷擾我們的路上,咱們已經不是大學時候了,現在誰也忙,半年出來聚一聚都得看天意,以後把你那孩子氣改改,三十五了也沒個穩重,你生日下次補過,紅包過去了。」

電話也掛了,看著微信里彈出的紅包提示,肖瀚抿了抿嘴,頭緩緩靠在了沙發上。

明亮的客廳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肖瀚坐起來,點上一根牡丹,緩緩呼出口煙霧。

是啊,不知不覺,都三十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歲數的男人都喜歡多愁善感,最近他總是頻頻回憶自己的這些年,可能是這些年的平凡,已經將他變得跟仲永一樣,習慣了這泯然眾人矣的生活。

三十歲的人生,上班回家兩頭倒,也沒有閒逛的興趣,更沒有夜店酒吧的放縱慾望,偶爾刷刷段子,打打遊戲,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過了能折騰的年紀,畢業時候的豪言壯語也磨的差不多了,越來越看不透未來是什麼,也沒想過以後要幹什麼,就像這生日,和他的生活一樣食之無味。

肖瀚拿出了茶几下的日記本。

記不清什麼時候開始有了寫日記的習慣,可能是當年勵志一個人也要好好過的誓言開始動搖,可能是看到父母日漸消瘦的身體,也可能是每天晚上加班後回到家中,面對冷冰冰的房子,冰冷的灶台和冰箱裡的冷飯。

歲數越來越大,肖瀚漸漸地意識到,單身並不是一件多麼光榮的事情,就如同人,天生就是群居動物。

記得以前他很反感父母,反感他們爭吵不斷的感情,和他憧憬的愛情不粘一點干係。

但隨著時間推移,看著冷戰中的母親給父親偷偷買鞋墊,母親生病後父親偷偷地洗碗,他忽然明白了生活真正的含義。

有一個溫暖的家。

有人陪著。

比什麼都重要。

只可惜啊,畢業到現在,身體也胖了,技術變強了,頭髮也少了,以前這將近一米八的大高個還能在學校里打打籃球,現在蹦幾下都得喘上半天。

普通的齊眉短髮,中規中矩的長相,其他什麼地方都很普通,在上海這個大城市裡,他只是這幾百萬人口中最普通的一員。

也從來不會甜言蜜語,街上看到來來往往的漂亮的女孩兒,也沒有那個膽量去要個微信電話,好像三十歲這個年齡,已經將一個男人的心鎖死了。

唉,要說一個男人最悲哀的地方,恐怕就是走出半生,到頭來發現能跟你說個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一個人孤單。

不想。

但也無可奈何。

「2018年7月13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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