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在本上躍動,想了想,肖瀚的眼神平遂了許多:

「我們總說成長是快樂,但長大後才知道,它是童年的騙子,它是青春的宿敵,它用成熟和穩重,剝奪了一個孩子的快樂和時光,磨滅了他們的意氣與輕狂,到頭還大言不慚的說,這就是成長。」

筆跡落下,他合上了鋼筆帽,連同筆記本重新放回茶几下面,躺回了沙發上。

算了,一把骨頭了過什麼生日,還學年輕人那一套,讓這幾個貨打擊了一頓,本來想請假的心思也沒了。

睡吧。

肖瀚打了個哈欠,想了想,他扭頭看向電視:

「小愛同學。」

「我在。」

電視旁的音響亮了。

「在上海怎麼樣才能交到女朋友呢?」

「抱歉,小愛沒有找到相關答案,您可以在網絡搜索相應話題。」

「水瓶座真的是注孤生嗎?」

「抱歉,小愛沒有找到相關答案,您可以在網絡搜索相應話題。」

「哈哈哈是麼。」肖瀚閉上了眼:「你可真是個垃圾。」

「我們也彼此彼此吧。」

手裡拖鞋嗖地丟了出去。

啪,旁邊的電視為它遭受了報應,羞怒中這音響又亮了:「哎呀呀,明天是你的生日,看來小愛要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呢。」

「生日禮物?」

這時手機響了,肖瀚看到是老媽打來的電話,這麼晚了總部機關還不睡:

「怎麼了媽?」

「大瀚,明天你能不能回趟老家,你奶奶過世了。」

電話中的聲音哽咽,肖瀚心裡一咯噔:

「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星期他才給家裡打了電話,奶奶的聲音很健朗。

「就上個禮拜,你奶奶早上感覺不舒服,送到醫院的時候就在副駕駛不動了,你工作忙沒有先通知你,明天你奶奶就要出殯了,回來見最後一面吧。」

「我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他開始穿衣服,找了件黑色的T恤和長褲,臨走不忘給小愛同學一腳,防盜門重重關上。

匆促中他找人借了輛車,肖瀚去了小區的地下停車場,順路聯繫老主管,剛加班回家的李彥軍接到他的電話,一番聆聽後說道:

「工作這裡我找人接,好好回去見最後一面,畢竟這事兒已經發生了,你也看開點。」

事發突然,肖瀚順利請了三天假,開車出了小區,沿著上海的快速路,駛向滬嘉高速。

他們家不是上海本地的,而是郊外的一個小縣城,雖然不如崇明那些大縣城發展快,但每一個孩子總有屬於他的生命歸宿,這個縣城,也是生他養他的魚米鄉土。

在他們家鄉,老人過世了並不能像上海的城裡人那樣匆匆葬入墓地,這會被認為是大不孝,要送回縣裡,搭架靈棚等,然後請鼓匠班來吹一頓,這叫辦白事。

車速一百邁,兩個小時後肖瀚下了高速,走過收費站,沿著服務區駛入了一條山路。

今天的月亮是白色的。

不用於往日的銀色,夜幕籠罩山河,白色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肖瀚看到了遠處被群山簇擁的一片燈火通明,那就是他的故鄉。

自從零三年和老爸來到了上海,順便把奶奶也接了上去,就再沒有回到這裡。

時隔二十年,用一個他沒有想到的形式,這個親切的小縣城,重新將他擁入懷抱。

路燈成排,為他指引著方向,肖瀚輕車熟路開到縣城最東邊,那是一片肥沃的田地,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耕田,他看到了東邊靠水井的那排紅磚院。

最裡面的那個院子,已經被收拾的乾乾淨淨,門口停著四五輛汽車。

熟悉的鐵柵門,一切都和記憶中沒什麼兩樣,只是門口已經插上了一根白凈的喪幡,記得小時候爺爺過世,也是插著這麼一根喪幡。

將車找個地方停下,肖瀚下了車,迎面看到了一個披麻戴孝的女人端著盆水出來,認出了是他的二姑,二姑肖玉梅也看到他,渾濁的眼神亮了些:

「大瀚回來了。」

「二姑。」

肖瀚走上前,眼裡親切倍增,爺爺奶奶一生里有五個孩子,大姑肖金蓮,二姑肖玉梅,三姑肖美仙,下來就是大爹肖俊,最後才是他老爸肖傑。

如今他們這個大家族都在上海落了腳,大姑家兩個姐姐,二姑家一個姐姐,三姑家兩個姐姐,只有他們家是兒子,說起來奶奶也只有他一個孫子。

「快進院吧,路上累不。」

二姑親切的拉著他進去,明亮的院燈下,肖瀚看到東牆角已經擺出了一個靈棚,

黑色的篷布融入了黑夜,上面五顏六色的紙貨,靈棚前是一塊白布,擺著貢品桌和燒紙用的火盆。

兩邊堆滿了仙鶴、童子童女等紙品,一個個花圈沿著院牆擺的長長的,院子裡隨處可見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女,有爺爺輩的親戚,也有奶奶家的人,都是跟他們沾親帶故的。

走到了靈棚前,跪在地上,二姑給他拿過一張紙錢,肖瀚抬頭看向棺材前的那張遺像。

黑白的照片,也掩飾不了她的慈祥,親切而熟悉的臉,儘管做好了準備,心裡還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

一個世上最慈祥的笑容,一個世上最慈祥的稱呼。

奶奶

走的時候還好好的,那時也不感覺什麼壓抑,直到這一刻,潮水般的思緒湧上心頭,他才意識到,生命中缺少了一位很重要的人。

那個從小陪伴他的老人,一雙蒼老的手,帶他走過來縣城的大街小巷,走過了每一個供銷社。

走過了山,走過了水,走過了田野和春光,走過了他青蔥的童年時光。

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種形式,除了微不足道的電話和禮品,一年也沒去看望過幾次,他好像從來沒有對這個從不求誰回報的老人,做過什麼。

燒了紙,肖瀚默默的站起來,這時肩膀上多了只手,老爸肖傑來到了他的身後:

「一路上累不。」

老爸是上海工廠里的一個普通工人,以前的他總是紅光滿面的臉,哪怕都奔了五,也是一副精神勁兒,但今天,看到老爸麻木的臉,泛白的鬢角,他忽然發現。

爸爸也老了。

深切的關心,肖瀚搖搖頭,肖傑遞給這個比他高一頭的兒子根煙:

「明天鼓匠班子就來了,說起來你奶奶在當地也算得上是喜喪,心裡別太難受,你姑姑她們正在做飯,一會兒進去吃點。」

「嗯。」

他其實沒什麼胃口,就跟著老爸一起站在院子裡,這時看到靈棚後面有個小女孩,正坐在石頭上,偷偷地抹眼淚。

「爸,那是誰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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