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找到了宣洩的地方,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這嗩吶鳴天的深夜,她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淚水浸濕了他的袖口,肖瀚默默的站著,大手一遍遍,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髮。

事宜很快結束了,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明天,就是奶奶入土的日子。

老爸他們已經回到家裡,重新擺上酒桌,按照縣裡的習俗,要宴請今天的鼓匠班和陰陽他們。

守靈了。

肖瀚坐在靈棚前的地上,那個孩子蜷縮在他懷中,眼睛紅紅的,緊緊的抱著小手中的遺像。

滿天繁星,明月懸照,上海沒有的這一片星空,院子裡的氣氛溫暖而恬靜,肖瀚默默的看著奶奶的棺材。

守靈的夜晚本該是枯燥而無味的,但有了這個孩子,他卻忽然感覺到一種人生里從沒有過的安心,一種坦然和寧靜。

「大瀚,奶奶現在會在哪裡。」

聞言,肖瀚認真的想了想:「奶奶,已經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但她還是會看著我們。」

「奶奶會是星星嗎?」

「當然會的,就像你的爺爺,他也是一顆星星,陪伴了我很多年。」

「我沒有見過爺爺,但他肯定很好,和奶奶一樣好。」

肖瀚樂了:「如果你爺爺看到你坐在院子的地上,他一定會用雞毛撣子揍你的小屁股。」

星空下,大人和孩子的心第一次貼在了一起,肖瀚很喜歡這種溫馨的氣氛,和這個孩子一句一句的聊天,仿佛自己都變成了孩子。

沒有了工作的煩惱,沒有了生活的壓力,擁抱他們的,只是奶奶的這一片星空。

這時小女孩忽然道:

「大瀚你看。」

肖瀚低下頭,看到兩人的腳邊爬著一隻臭燒毒,縣裡一般又叫臭大姐,學名叫椿象,算是家家戶戶都知道的蟲子。

「好醜的蟲子。」

肖瀚打趣道,隨即伸出手,輕輕抓住了這個蟲子,小女孩擔心的看著:

「別」

但肖瀚輕輕將蟲子放在了旁邊,任由它迅捷的爬走:

「是啊,它也是一個小生命,可能,它的奶奶也正在等著它回家。」

說著,臉上忽然紅了些,但懷裡的小傢伙卻一臉的認真:

「嗯,它的奶奶一定也很愛它。」

肖瀚漸漸地笑了。

想起他很小的時候,也是會可憐一隻蟲子,甚至連螞蟻都不忍心傷害,只是這份童心,卻沒有人理解他,同學們的漫漫嘲笑,家人的不理解,沒想到在他三十歲的人生里,居然和這個孩子找到了共鳴。

兩個人在靈棚前面靜靜地坐著。

「大瀚,福利院是什麼地方。」

「唔,那裡有很多的小朋友,和你一樣都是沒有爸爸媽媽的。」

「為什麼爸爸媽媽不要我,是不是我做錯事情了。」

這個問題有些心酸,肖瀚想了想:「可能,爸爸媽媽是在和你捉迷藏,他們也像孩子一樣,說不定有一天,會一下子出現在你的面前,給你一個驚喜,所以你要快快的長大,長大以後,就可以見到你的爸爸媽媽了。」

他不知道這種哄小孩的話她會不會相信,小女孩一言不發,過了很久,才囁嚅的道:「我會長大的,我會在福利院好好的吃飯,以後,我會回來看奶奶。」

「嗯,奶奶也會等著你回來,要是累了的話,就靠著我睡一覺吧。」

看到她小臉上的倦意,這些天家裡忙裡忙外的,她肯定沒有睡好。

「我不想睡。」

「為什麼?」

「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害怕,醒來就看不到奶奶,看不到你了。」

心裡的柔軟忽然被觸動了,肖瀚張了張嘴,看著這個小傢伙在他懷裡搖搖晃晃,眼睛很努力地睜開,但一次比一次艱難。

「大瀚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心裡的柔軟終於被觸動了,肖瀚沒有說話,任由她靠著,目光凝望著星空,不經意中看到了那一輪白色的月亮。

月光灑下人間,好看極了,如同細細的銀紗,又好似奶奶那雙皺褶且暖人的手,一遍又一遍,溫柔的撫摸著他們。

肖瀚才發現,今天月亮是白色的。

白月亮

和爺爺過世的那一夜一樣,自從那年回去,人生漫漫,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一輪月亮。

腦海中的思緒如潮水湧起,那一輪白月亮,時隔多年,又一次灑落在了他的頭上。

爺爺,奶奶。

他就像回到了童年,爺爺的那輪白月亮,照耀過他的成長與夢想,照耀著他漫步人生路中,如今,這一輪奶奶的白月亮,帶著爺爺的月光,重新將一個走出半生的孩子,擁入了大山的懷抱。

眼神恍惚中,小女孩已經在他懷裡睡著了,夜幕星空,泛黃的院燈下,他的背影一直都默默的佇立著,仿佛烙印在了那白色的月亮中,只是在這月光中,多了一個她。

平穩的呼吸,緊緊抓著他的小手,看著她的文靜,肖瀚的眼裡,漸漸的湧出了從來沒有過的平靜與坦蕩。

一晚上就這麼默默過去了,他也抽空打了個盹,等早上七點左右,老爸出來叫醒了他,肖瀚先把她抱回車上,親戚們已經來到了院子裡。

靈車開入院子裡,幾個工人合夥將奶奶的棺材放上去,喪樂開始起鳴,一輛輛車緩緩駛向後山。

入土的時間比他想像中的還快,等到墓碑落下,這兩位老人,永遠長眠在了這個縣城裡。

身上的孝服終於脫下了,隨著火光沖天而起,親戚們完成了最後的祭拜。

回到家裡,親朋們也各自回家了,外面的車陸陸續續的開走,他們家的院子重新回歸了清冷。

家裡亂糟糟的,大姑她們忙碌著打掃和收拾,今天就要回上海了,這時大爹道:「那個娃娃呢,我正好順路,把她送到福利院。」

「這是她的證明,記得跟人家院長說清楚,記得給她留點錢,省得以後又鬧出什麼事兒。」

大姑把一個用布子裹著的小包拿出來,大爹點點頭,但這時候肖瀚站起來:「大爹,我去送吧,我就在浦東區住著,也順路。」

「大瀚?」

親戚們看向他,老爸肖傑點點頭:「哥你們這幾天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大瀚送就行了。」

「那行,去了以後記得給大爹打個電話,大爹跟那個院長說。」

「嗯。」

收拾完差不多中午了,也沒顧得上吃飯,大家回到了自己的車裡,老媽坐著老爸的車,一起離開了縣城。

一路上,肖瀚的車走在最後面,速度很慢,時不時看一下後面的那孩子,生怕會吵醒了她。

回去的風很清涼,兩個小時後,從滬嘉高速出了收費站,又下了上海的快速路。

這時肖瀚刻意減緩了速度,停在了紅綠燈的路口,目送著老爸他們的車離開視線,他長長的鬆了口氣,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后座睡著的小女孩,嘴角揚起了一點溫暖的弧度。

綠燈亮起,汽車調頭回到了快速路,沿著路直逕到了浦東新區,很快回到了他在上海住的小區。

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庫,肖瀚輕輕的抱起這孩子,坐著電梯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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