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痢虎知道,十六妹今天這話里多有勸諫之意。因為,他們兄妹對山寨里紀律渙散、疏於訓練的情況,向來十分不滿,並把這歸咎於癩痢虎,說什麼「上樑不正下樑歪」。

這要擱以前,癩痢虎聽了今天這話,心頭必然不快。娘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帶這麼一大家子,槍枝彈藥奇缺,不少時候還整天為吃穿發愁。紀律?連吃都吃不飽,哪談得上什麼紀律。訓練?這不多的子彈都拿來訓練打光了,上陣時你讓兄弟們拿燒火棍上啊?

但是,今天癩痢虎只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太突然,腦袋都有點發暈。他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哈哈大笑起來。嗯,看來以後這訓練是得抓緊些。不說別的,今天盧清小傢伙這表現,就說明了平時多打打槍,關鍵時刻,也能頂上大用……看來這十六排,刺頭倒真是刺頭,但卻是能扛樑上房的刺頭。癩痢虎甚至都開始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對他們兄妹四人太冷落了?癩痢虎想到這兒,心頭泛起些歉疚,便收住笑,對大疤劉罵開了:

「大疤劉,你他娘的也是這道上混的,你出這個價,你不嫌寒磣,我還嫌寒磣。你們打死打傷我兄弟五六個,連縣裡來的楊參議都被你們打死了,這一下子把老子招安的路斷了不說,十有八九還要招來靖衛團圍山」

大疤劉聽鑼聽音,知道事情要糟,本想跟大東家商量一下,但癩痢虎這話卻不容拖延,必須馬上回答。他忙接話道:

「虎爺,你也清楚,這可是楊參議開槍在先,我們不得不還擊。我們這邊也損失慘重,大家半斤八兩的,也就別計較了這沒怨沒仇的,千萬不要再打了。死的傷的,哪一個都是好兄弟至於買路的錢,我們可以往上添一添,但你也知道,馬幫出門帶的大多是貨,其中還是山貨居多,大洋確實沒帶多少。虎爺賞我個面子,我也就私自替東家作個主,六百大洋,另外再添一馱鹽巴。虎爺,我們山不轉水轉,來日方長,也不爭在這一時一地。」

癩痢虎答道:「大疤劉,你為人辦事,還算敞亮,老子也不跟你廢話了,再賣你個人情,兩千五百塊,沒有個這個數,今天老子就卡在這過夜,誰也別想走。」

形勢急轉直下。謝宇鉦深覺不妙。他決定勸李東家花錢銷災:「大東家,俗話說'窮家富路',這麼大個馬幫,不可能只有這點錢吧,咱們能不能再往上給他添一添?能早一點平安到家,比什麼都強。」

李東家點點頭:「道理我知道,但我們帶的錢不多,有什麼辦法呢?」他輕輕嘆了口氣,「謝先生,你剛才說的那句'能戰方能和',說得很有道理。但你說的班超班定遠,現在卻不大靈驗。不是嗎?現在那楊參議已死了當然這也不能怪你。我的意思是,我們也有自己的立場和底線,不可能無原則無限制地讓步。反正我們只出這麼多錢。要是他們不答應,也沒什麼,不妨再打一打。看是他們的鐵炮厲害,還是我們的戰術高明。」

說到這兒,他停了下,回頭看看遠去的馬幫,又看看幾個挂彩的戰士,有些淒涼地笑笑,「謝先生,窮家難當,我們的錢,每一分每一毫都來得十分不易,幾乎都是我們的人拿血拿命換來的。我們家裡頭的日子也十分艱難,一直還盼著這筆錢和物資救濟呢。」

見他笑容里不無苦澀之意,謝宇鉦心下嘆了口氣,邊取下肩上包袱,邊誠懇地說:「大東家,你說的這個數,他們能答應當然好。如果不能,我覺得不妨給他們添一些。畢竟他們幾百人出動。現在又占據有利地形說到錢,我這有一百塊大洋,是陳少爺贈送的盤纏,現在我拿出來,買我和我這幾個同伴的命,儘管是杯水車薪哦,對了,需要的話,我這還有隻手錶,也能值幾百塊,也可以拿出來。」

「謝先生,我身上有三塊大洋,也算上吧。」「我也有一塊。」這時,旁邊的牛二和劉頭等人紛紛插話。

大疤劉也插話說:「大東家,這次我們馬隊的佣金,我不要了,拿出來買咱們這些趕馬人的命。」

李東家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突然啞然一笑:「好,好,倒是我成守財奴了。把錢看得比命還重。劉爺,謝先生,你們的情我們心領了。不瞞你們說,我們是什麼都不怕的,但我們無權也這樣要求你們。好罷,我們就出到一千五百塊,劉爺你問問癩痢虎行不行,不行的話,我們也好作決定,也就不等他們的重武器到位了。這樣總行了吧,各位?」

謝宇鉦止住就要轉身的大疤劉,對李東家小聲說道:「大東家,讓我來喊話吧,我想試試那'班超班定遠'的策略,到底能不能套用一下?」

李東家看著謝宇鉦,無言地點點頭。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膽子好像很小,又好像很大,說的話也往往出人意表。

謝宇鉦又轉向大疤劉,輕輕拍了拍他胳膊:「劉老闆,跟你也商量個事。」大疤劉笑了笑:「謝先生,有什麼吩咐請說。」

謝宇鉦誠懇地望著他:「劉老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癩痢虎不同意李東家這個數目,能不能加上剛才你說的那個佣金?當然,還有我和我同伴這百十塊大洋,還有這塊表。」

大疤劉點點頭,謝宇鉦拍了拍他的手:「謝謝。」他轉身看向隘口方向,這時,一線天隘口外的盆地中,原來的落日餘暉已被蒼茫的暮色完全取代。盆地四圍青山巍巍,林木冥冥蒼蒼。

清了清嗓子,謝宇鉦高聲喊道:

「虎爺,我們東家決定,拿出兩馱鹽和一千塊大洋,來買這條路。我知道你不會滿意這個數目。但馬幫出門販貨,帶的現錢不多。賣貨的錢呢,基本上都換成山貨了。」

「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紅字頭'也有他們的規矩,一些事情不是隨便能作得了主的。真要鬧個魚死網破,誰也落不了好。還不如各讓一步,大家海闊天空。我想,這個數目跟虎爺說的數相比,也就差個千來塊錢。虎爺,如果這千來塊錢,能換來一個堪託付生死的朋友,你覺得值不值?」

癩痢虎哈哈大笑,道:「這位先生,你是說生死朋友嗎?哈哈,怎麼我現在聽來這麼不對味呢?」

林叢的土匪們哄然大笑,馬幫眾人一聽,也覺得匪夷所思,這謝先生以為兩句場面話,就能擠兌得癩痢虎上套,也未免把人想得太簡單了吧。人家拉杆子占山頭,手下最鼎盛時,曾有小千號人馬,能是吃素的。

此時只聽謝宇鉦又開口了:「虎爺,我當然不夠資格來做你的朋友。但你說說,這'紅字頭'夠不夠格,畢竟你們有共同的」

癩痢虎忽然打斷了他:「別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說我們可以跟'紅字頭'聯手,對付駱屠戶。是吧?娘的,一千大洋。你們『紅字頭』是真摳,連榨都榨不出油來。沒錢可以,老子要再加一馱鹽、一馱布,還有今天晚上吃喝的酒肉……對了,你他娘的是'紅字頭'的人嗎,你說的,能作數嗎?」

「不好意思。虎爺,我不是'紅字頭'的人,我說的也不算數。但我們這位李東家,他說的話卻能百分百作得了數。我讓他來跟你談……」

謝宇鉦說到這兒,返回身,向李東家作了個「該你了」的手勢,然後一把抄起他的那盛水竹筒,搖了搖,皺眉說道:「大東家,你這怎麼也沒水了,剛才還小半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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