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科倫之亂(二合一)

「你怎麼知道的。」最初的震驚勁過去,李察倒是很快冷靜下來。

這個消息委實有點驚人,以至於他聽完之後第一反應不是思考後果,而是忍不住質疑其真實性。

「記得上次出征斯圖亞特之前,貝德里克殿下送給你不少通訊魔石吧?」巴克蘭看到李察點點頭,接著說道,「那裡面有幾塊能聯繫上薩格雷陛下的侍從室。」

「稍等。」李察輕輕咳嗽一聲,周圍軍官們立刻會意。拉開封鎖圈驅逐閒雜人等,給他們倆留下一片安靜。

領主大人立馬急不可耐地發問:「有這種事應該第一時間保密吧,怎麼會告訴咱們呢?」

「不是第一時間,前天夜裡出的事,實在兜不住了。」

「真死了?」李察仍然感到十分難以置信。

「真死了。」

「抓到刺客沒。」

巴克蘭搖搖頭,「人家也只是急匆匆通知一聲,沒說兩句就掛斷了,更具體我也不知道。」

「亂了亂了,全他媽亂了。」李察揪著後腦勺上的頭髮,腦子裡思緒一片混雜。

他跟薩格雷沒多少私人交情,硬要說悲痛純屬扯淡。不過也曉得眼下這個關頭國王突然去世,本就風雨飄搖的龐貝恐怕要更加難熬些。

說來最近幾年可真是不同尋常,各種原本都能震驚整個大陸的事件集中在短時間內爆發,讓人目不暇接,甚至見怪不怪。

想想吧——先是龐貝和斯圖亞特互相宣戰,獨領了幾個月風騷,成為大街小巷最關注的話題;然後消失了幾百年的亡靈橫空出世,又驚爆了一地眼球。

好不容易在梵蒂斯勉強達成和解,眼看著好一番風風雨雨有回落的趨勢。

結果戰爭和亡靈來了個梅開二度不說,龐貝君主還遭刺殺而橫死。

要知道三大國能走到今天,那個不是國祚千載、歷史綿長、數經風雨的豪強。如今卻在短短几年之內,一個徹底破滅、一個風雨飄搖,只餘下聖荷西還算安穩。

如果時空逆轉回到幾年之前,向世人宣揚這一切,有人會信才是見亡靈!

「李察,你不是和貝德里克王子有交情嗎?」巴克蘭看他半天不吭聲,不禁急道,「於情於理,至少也應該掛個魔石問候兩句吧。」

「對,昏頭了。」領主大人一拍腦門,大闊步走進檔案室,這裡貯藏著全高山堡的通訊魔石。

根據標籤貼紙選擇對應的那個,激活後幾乎沒用等待立刻就接通,只是那頭好半天沒人說話。

「貝克?」

「李察,你都知道了?」貝德里克的聲音除了有些低落外,聽不出太多情緒。

「需不需要我過去一趟?」

「進不了城的,現在全科倫戒嚴。兩位大師剛從拂里士傳送過來,還能跟他們動武不成。」

「上次去凜冬城之前,你送給我一個便攜傳送陣。開一下行宮傳送陣的權限,我馬上過去。」

魔石那邊沉默了一會,「好。」

塵封已久金色的棺槨型傳送陣被從庫房裡拖出來,李察躺進去就仿佛主動入殮。

巴克蘭衝上來喊道:「注意別把自己牽扯太深。」

「明白。」

蓋子徹底合攏,轉動機括,魔晶中儲存的魔力開始注入鍊金法陣中流淌,散發出愈發耀眼的迷離輝光。這光芒隨著整個棺槨的震動而達到巔峰,隨後又倏然黯淡。

棺槨中人已經抵達遙遠的科倫。

…………

李察從傳送陣里走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貝德里克。

頂著兩個黑眼圈,完全沒了之前那種率性而為的精氣神。能看出來整個人正處於深度茫然之中,似乎已經失去了對外界的應對能力。

杜蓬大師站在後面不遠,作為魔導師他雖然沒修煉過任何殺傷性法術,但在防禦法術上造詣不是一般精深,貼身保護再恰當不過。

「到底怎麼回事?」

「詳細內容還是機密,不要亂打聽。」杜蓬完全沒了平時那副好說話的和氣模樣,板著一張胖面孔,居然也顯得十分威嚴。

「那好,我只問一句,刺客抓到了嗎。」

「沒有。」

「大師,我們能去花園裡轉轉嗎?」一直沒吭聲的貝德里克突然說道。

「如果你堅持的話,可以,但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於是他們從地下三層穿過漫長曲折的甬道回到地面,順著主路一拐,走進行宮花園。

兩個人沿著小路漫無目的地閒逛,杜蓬大師就跟在身後不遠處。李察也不知該說什麼,而貝德里克大概更是茫然。一時間竟然陷入沉默,各懷著思緒轉了一圈又一圈。

花園裡似乎有些魔法在維持,凜冬時節也沒出現任何枯萎衰敗的景象。只屬於春天的月桂花居然還在盛放,散發出一陣陣冷冽清雅的幽香,讓人看了很難不喜歡。

只是整個行宮裡到處都被全副武裝的侍衛所把持,連服務的侍女和傭人們也不見蹤影。氣氛壓抑而沉重,大概不會有人還有心思賞花。

薩格雷的遇刺,對於整個龐貝一定會產生極為深遠的影響,眼下還只是開始。

「你覺得——父親和兒子的關係應該是怎樣的。」貝德里克突然說道。

「不知道。」李察把目光從月桂上收回,搖搖頭,「我還沒有兒子,跟生父甚至算不上面熟。」

「其實我跟老頭子關係一直不好。」貝德里克抽了抽凍得通紅的鼻子。

李察也曉得自己此刻只要傾聽就好,用不著發表什麼意見,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他沒怎麼同時見到過這對父子,梵蒂斯使節團的送別宴會算是為數不多的一次。隱約記得似乎是不怎麼和睦,當時還覺得有些意外來著。

「他做夢都想晉階劍聖,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於是又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貝德里克停下腳步,有些無奈地聳聳肩,「恰巧我小時候天賦確實很好。」

「你不是對元素過敏嗎?」李察奇道。

「如果真的天生就有那種病,根本不可能活著出生。」貝德里克略一停頓,接著說道,「是老頭子急於求成,反而搞壞了我的身體。從此我就成了每隔幾天便需要清除元素的病秧子,那個儀式有多痛苦你絕對不會想體驗。」

「原來是這樣。」

「知道嗎,我常常覺得恨他。」貝德里克的拳頭攥緊了。

按理說這時候應該勸慰兩句,但涉及到人家的切身病痛,李察也不好多評價。而且他覺得倘若易地而處,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做到原諒。

勸人寬容的大道理很容易講,但領主大人從來不幹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事。

痛苦啊,終究要自己切身體會一番才知道多難捱、又多殘忍。否則光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誇誇而談,這種做派實在太欠揍也太噁心了。

「所以我行事出格、肆意妄為,所以我從來不關心政務不是合格王儲,所以我放浪形骸!」貝德里克閉上眼睛,臉龐抽搐到近乎猙獰,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要讓老頭子親眼看到,他精心培養的兒子成了個廢物!」

「唉。」李察也只能喟然一聲長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這種豪門恩怨他倒是見過不少,但僅限於上輩子在電視劇里,親身見證還是頭一遭。

一個急於求成的父親,和一個因此受害的兒子。他一個外人完全無法評置。

「但那天入殮師告訴我可以去見老頭子最後一面,我看到他躺在棺材裡,身上蓋著月季……嘿,還真有點帥。」貝德里克抹了把眼角的淚水,「那一刻我又突然發現,自己根本還沒準備好脫離他的庇護,內心一片惶恐。」

「我真不想當國王,不想承擔那麼沉重的責任。」他一屁股坐在小徑旁的鐵藝長凳上,近乎哀求地問道;「這種話我也只敢跟你說——李察,你覺得施密特叔叔會不會是更好的人選?」

「靠。」領主大人很誇張地倒跳一步,他可真沒想到對方會誕生出這麼荒誕不經的念頭。

「你他媽可真是我親大爺!這個關頭但凡換別人加冕,龐貝會立刻四分五裂!」

李察看著臉龐深深埋在雙掌中的貝德里克,稍微放緩語氣說道:「有什麼不懂多問問寥拉唄,那個地精比誰都聰明。」

「寥拉……好像也快不行了,老頭子遇刺後就一直在喝酒,誰也勸不動。」

「唉。」李察感覺自己今天簡直要把一年的氣都嘆完了,幸好現在已經十二月很快就是明年,「他在哪?」

「主樓梯上三樓,右拐左手邊第四個房間。」

「我去看一眼。」領主大人拋下貝德里克,自己順著行宮富麗堂皇的樓梯一路上去,還沒到三樓,就聽到一陣吵鬧連帶著玻璃碎裂的脆響。

「我說!給我酒!立刻!馬上!」明顯是寥拉在聲嘶力竭的發怒。

「大人,您不能再喝了……」而僕人們在小心規勸。

李察一進門就聞到空氣里瀰漫著濃烈的酒精味,地上到處都是酒瓶碎片。

寥拉的房間算不上寬敞,布置也十分簡潔,只有一張床和一副桌椅。眼下他正坐在輪椅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幾個僕人圍在旁邊手足無措。

「你們先出去吧。」領主大人揮揮手,解放了備受折磨的僕人。

他們深鞠一躬,連額頭上的汗水也來不及擦,立刻如釋重負地小步溜走了。

「給我酒。」寥拉雙眼通紅,身體雖然瘦弱,氣勢卻仿佛發狂的公牛。

李察慢條斯理地從空間戒指里取出一瓶金朗姆和兩個酒杯,各自滿上朝這個倔脾氣地精一推,「乾杯。」

「多謝。」看到有酒,寥拉一下子平靜了許多,端起酒杯默默啜飲。

「來點下酒菜?」領主大人空間戒指里有周轉庫存時沒清乾淨的沙蜘蛛肉乾,取出一根朝他扔過去。

寥拉嚼了一口,「挺好吃,這什麼東西?」

「蜘蛛肉。」

「日。」他一邊大聲咒罵,嘴裡倒也沒停下。

李察感覺氣氛還可以,開口說道:「寥拉,振作一點。」

「你這一生可曾體會過真正的孤獨嗎?那種猶如無底深淵一般,能吸納所有光和熱的孤獨。」寥拉笑得很冷冽,他自顧自接著說道。「可我體會過——人類不是我的同族,地精也不是。有時候想想命運可真他媽一坨狗屎,為什麼要給我智慧,讓我成為世上僅此一個的怪胎!」

「知道嗎,當我發現你能理解我的數學理念時,我比什麼都高興。」他結結實實審視著李察,隨後撇了撇嘴,「可後來發現你不過一知半解,實際上也是個笨蛋,讓我失望極了。」

「老子真想揍你。」領主大人臉一黑,差點忍不住把這個傲慢又毒舌的死地精敲成弱智。

「但即便如此怪胎的我,也有一個朋友,那就是剛被人幹掉的薩格雷。」寥拉忽然異常平靜且認真地說道,「他救了我的命,這倒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幫助我領略到了真正的文明和智慧。」

「我第一次觸摸到羊皮紙的柔軟光滑,讀取了先賢的知識。第一次品嘗到朗姆酒的甘甜醇美,直到今天都摯愛這種飲料。」寥拉端起酒杯,賭氣似的一飲而盡,「這一切都是薩格雷的幫助,所以就算他並不聰明,我也真心拿他當朋友。」

「我這個孤獨怪胎唯一的朋友,死了。」他舉起空酒杯就要摔在地上,「現在你讓我振作一點,哈,通用語從誕生起大概從來沒這麼蒼白過!」

領主大人突然說道:「其實在地精中,像你這麼聰明的也絕對不是個例。你不是沒有同類,相反,有過很多。」

寥拉的動作忽然間凝固了,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李察的眼睛,聲音竟然在發顫,「李察大人,您在開玩笑嘛,這可並不好笑。」

「你的同族們曾經擊敗過泰坦、囚禁過炎魔、主宰過整個世界。雖然最終毀於一場風暴,但真實並不會因此變成虛假。」李察說著在外人聽來近乎瘋癲的囈語,朝寥拉伸出手掌。

「好事做到底。我帶你去看看,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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