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燈火稀疏,屋影瞳瞳,南京揚子江邊使館路附近,一個身穿青色長衫,頭戴禮帽的行人正遊蕩在幾乎空無一人的街區,四顧無人後,他身影一閃,詭秘的拐入了路邊的一座日式建築。

「紅葉,你來了。」

一個蒼老的日語聲音傳來,屋子裡一名梳著寸頭,身著日式和服的老人看向了闖進這間屋子的人。

「是我。」

長衫男人點了點頭,豎直的衣領遮住了他的下半邊面頰,而他的上半邊臉龐,卻罩著一個圓框墨鏡——誰都不知道,大晚上戴墨鏡走路,他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這一年,你幾乎沒給我們帶來什麼消息,紅葉君,難道,你忘記你的任務了嗎?」對面的日本老人語氣依然緩慢,但誰都聽得出他言語裡的不滿之意。

「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非常抱歉)!「

墨鏡男人筆直的身材如摺尺一般彎倒,緊接著,他用字正腔圓的日語繼續說道:「我有自己的苦衷,這段時間,我並不在南京,一直在江西潛伏,為復興社特務處執行刺探紅黨機密的任務,那裡山高林密,通訊不易,所以我只能等到回到南京後再行聯絡。」

「嗯,」老人臉上的皺紋有幾分舒展,「紅葉,我接受你的解釋。不過,你知道復興社現在在幹什麼嗎?」

「我剛到南京,發現特務處正在慶功,而益世報載,張敬堯被刺殺於六國飯店,我懷疑,此事就是特務處所為,執行任務的,應該是復興社北平站的鄭季民和王天木。」墨鏡男人紅葉答道。

「不錯,」老人點了點頭,「張敬堯是帝國經略華北的重要棋子,此次他被殺,對我們損失可謂非常巨大,土肥原先生非常生氣,後果,很嚴重。」

「明白,需要我做什麼。」墨鏡男人點頭。

「還是張敬堯,」日本老人在字斟句酌,「他來北平的時候,身上是攜帶了700萬元巨款的,他死之前的一周,已經花去了至少300萬元,還有至少300萬大洋被鎖在他在六國飯店房間的保險柜里,但是,他死後,那筆錢突然不翼而飛。」

「特務處拿走了?」紅葉開口。

「不,特務處的殺手拿不走,」老人搖了搖頭,「保險柜不是那幾個殺手短時間內打得開的,更何況,知道保險柜密碼的,只有張敬堯本人。」

「那?」紅葉的表情微微一凝。

張敬堯當場斃命,密碼又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錢是怎麼不翼而飛的?

「那個保險柜,可以用密碼打開,但也可以用鑰匙打開,」老人低沉的聲音傳來,「而那兩把鑰匙,不在張敬堯手裡,而是由他的兩名副官一人一把,分別保存。」

「也就是說,那兩名副官打開了保險柜,攜款潛逃?」紅葉驚訝道。

「沒錯,」老人的聲音里露出恨意,「那兩名副官都是張敬堯的親隨,但帝國也不是全無準備,張敬堯和那兩名副官的家眷,都在奉天,並且被我們嚴密監管,但誰知道」

墨鏡男人的臉頓時一片陰沉,他明白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300萬大洋,足夠某些人拋家舍業,拋妻棄子了!

「那兩名副官呢?」

沉默了片刻後,墨鏡男人紅葉終於開口問道。

「失蹤了,「老人說道,「這筆錢,復興社特務處也一定在想辦法,雖然希望渺茫,但中國畢竟是他們的地盤,找那兩個人,他們比我們更有把握。「

「您是說?」紅葉目光一凝。

「不錯,」老人微微頷首,「土肥原先生髮來急電,動用所有力量,追尋那兩人的下落,而你在特務處,說不定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

「明白,我一定會想辦法查清此事,為帝國找回巨款!」紅葉鏗鏘有力的回答。

「好,」老人滿意的點點頭,「你的身份特殊,土肥原先生和佐藤大佐多次提醒我,不得詳細詢問你的職位,來歷,但這次情況特殊,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可以暫時不用考慮這一點。」

「好,還有什麼別的事嗎?我不能多待。」紅葉抬起手腕,看了看錶。

「沒有了,」老人點了點頭,但語氣似乎有些猶疑,「對了,還有一件事,最近有一批貨物應該會從北平運往南京,如果有可能的話,你打探一下這批貨物運送的時間和路線。」

「明白了,告辭。」

紅葉沒有多問,轉身離開,只是,誰都沒有發現,他的嘴角正微微上揚

出了門,外面已經下起了細雨——五月的南京,是個多雨的季節。墨鏡男人紅葉撐開一把油紙傘,沿著使館路潛行,沒半個鐘頭,他來到了一處西式洋房前面,然後悄無聲息的潛入進去。

脫下外套,摘下墨鏡,一張年輕而又略顯沉穩的面容出現在燈光下,這張臉,初看並非那麼英俊,甚至可以說是典型的路人臉,但如果仔仔細細琢磨,卻又能品出幾分味道——如果用一句話來描述的話,那就是帥的不明顯。

「呵呵,方途,耿朝忠,紅葉,」年輕人在自言自語,「有時候,我都快要忘記了自己是誰」

年輕人脫下衣服扔在客廳的沙發上,緊箍的白色背心下面,是一身肌肉虯結的腱子肉,老虎橋的一年,並沒有摧毀他的意志,更沒有摧毀他的身體,相反,如同被火焰淬鍊過的生鐵,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塊閃閃發亮的冷鋼。

他身著長褲背心,爬上了洋房的二樓。

洋房二樓並不是頂層,再次爬上一條狹窄的樓梯,終於來到了三層的閣樓——看上去,這更像是一間布滿灰層的儲藏室,年輕人面帶微笑,熟練的從一堆雜物裡面,拿出一台墨綠色的小箱子,然後又抽出一根天線,輕輕的推開狹窄的小窗,將天線掛在了外面——一番忙活之後,小箱子的紅色指示燈終於開始閃亮。

但他並沒有拿起旁邊碩大的耳機,而是先擰開了旁邊的收音機,他的手指輕輕的摩挲著旋鈕,似乎在調試著什麼,片刻後,收音機里終於傳來了慷慨激昂的女聲:

「中華蘇維埃人民革命政府經過八個月激戰,共殲國民黨軍近3個師,俘1萬餘人,繳獲各種槍1萬餘支,終於徹底粉碎了國民黨反動派的第四次圍剿,取得了反圍剿的勝利!」

靜謐的夜,狹小而又雜亂的儲物間裡,一個身穿白背心的人靠在牆上眯著眼睛,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對一個時刻處在複雜環境中的所謂特務來說,這已經是他最簡單而又最單純的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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