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穿灰藍色工作服的男人正從窗外路過。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從窗外走過了——第一次他穿的是一身格子西服,第二次他戴上了鴨舌帽,只剩下了襯衫馬甲;而這次,他的襯衫馬甲外面又套了現在這身灰藍色工人裝。

但這並不是唯一的盯梢者——就在剛剛吃飯的一個小時里,至少有三個人換了九套裝束,扮作路人經過窗前。

耿朝忠又打量了一下餐廳里剩餘的人——只有兩三對男男女女在耳鬢斯磨——即使是法式大餐,也很少有人能耐心的吃一個多小時的,留下的大多是處在熱戀中的情侶了。

看了趙爾笙一眼,發現小姑娘的臉頰紅彤彤的,顯然也是發現了這一點。

耿朝忠有點猶豫,要不要和趙爾笙一起出去,他不確定這幾組人針對的是自己,從剛才那幾個人的身高和氣質判斷,不太像是日本人,看他們的盯梢套路,倒有點像是黨調處的勾當。

但黨調處來北平針對自己?這不像是黨調處的風格,起碼機率低到不足一成。

除了日本人、黨調處,還會有誰來針對自己?

難道是?

耿朝忠微微沉吟

他有點猶豫,如果是趙可楨動手,那必然不會將趙爾笙當作目標,只要自己和趙爾笙在一起,那應該不虞有任何危險。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對手是日本人或者黨調處,他們可不會在乎跟自己在一起的是誰。

轉瞬間,耿朝忠就做出了決定。

他必須讓趙爾笙先走——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姑娘不會是目標,即使出於不打草驚蛇的目的,外面的人也不會動她。

「周先生,我們走吧!」旁邊的趙爾笙已經在提醒耿朝忠。

「哎呦!」耿朝忠抬起手腕看了看錶,一拍腦門,「你看我這腦筋,我下午3點約了商務書館的朱經理,現在兩點鐘,我要回去再趕回來,還不如在這等等呢!要不我就先不回去了,在這坐一會兒再走。」

「我可以跟你一起啊?」趙爾笙歪著腦袋。

「不用了,我去書館不知道要待到什麼時候,你還是先回學校吧。」耿朝忠揮手道。

「那好吧!」

趙爾笙無奈,失望的拿起了桌上的繡花錢包,走出了門外

「女兒出來了,現在正站在門口,好像是要叫黃包車,不過方途還沒有出來。」

路口的一輛汽車裡窗簾低垂,趙可楨正和妻子交談。

「那正好,省了我們很多事,先別管,讓女兒自己走。」趙可楨開口道。

原本以為還得派人手區隔女兒,不過現在倒省事很多——趙可楨對行動的成功突然多了不少信心。

很快,趙爾笙叫到了一輛黃包車,離開了現場。

「可以動手了。」

看到女兒離開,趙可楨定下了神,將手伸出窗外做了一個手勢。

不遠處,三名路人裝扮的行動隊成員心領神會,慢慢的從各個方向走向了路易餐廳的門口。

耿朝忠依然靜靜的坐在餐廳里,手中輕輕的搖晃著高腳杯里所剩無幾的白蘭地。

氣氛突然陷入了詭異的寧靜,他知道,敵人快要動手了。

可惜啊,今天沒有帶槍——北平臨檢的警察很多,除非執行任務,白天上街原則上是不帶槍的。

但即使帶槍,自己就真的能動手嗎?

親手殺死紅黨的成員?

他並不願意這樣做

餘光掃了一眼餐廳的後門,那裡有一個閒漢拄著電線桿在抽煙,耿朝忠明白,從這裡衝出去也不會太容易。

破窗而出?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把槍對著自己。

耿朝忠笑了笑,站起身來,然後向著餐廳的後廚走去。

「洪先生,目標去了後廚,我已經派兄弟去餐廳後門堵著了!」一名行動成員走到了趙可楨的窗前。

「早知道他有這一招,派我們的人進去吃飯,從餐廳內部堵住他,其餘的人去後門!」趙可楨吩咐道。

片刻後,幾名隊員走進了餐廳,各自點了一杯咖啡坐下。

餐廳的後廚里,耿朝忠正和一位大腹便便的法國大廚打得火熱。

「尊敬的先生,沒想到您對法國文化了解這麼多,你是否留去過法國?」那名戴著白色廚師帽的法國廚師似乎對耿朝忠很欣賞。

「不不不,雖然我一直很嚮往貴國的文化,但其實並沒有去過,不過我在上海有個法國朋友,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天,到現在我還能背誦包法利夫人中的一段:

她愛大海,只是為了海上的洶湧波濤;她愛草地,只是因為青草點綴了斷壁殘垣。」

「好吧先生,我承認,您懂的比我都多,我猜,您的這位朋友一定是一位美麗的小姐。」法國廚師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

「哦,這是個秘密」耿朝忠神秘的笑了笑,「不過我可以稍微的透露一下,她是一位外交官的女兒。」

「哈哈,我不會刨根問底的,」廚師豪爽的笑了起來,「對了,您是這家餐廳的常客吧?我怎麼以前沒有見過您?」

「來過一次,不過只是那一次,就已經讓我深深的愛上了這裡的飯菜,您做的飯菜是那麼的地道,甚至不必上海的法國餐廳遜色——但那時我有要事在身,所以,當我再次來到北平,當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出自您手的時候,我已經按耐不住心中的仰慕之情,迫切的想要和您見上一面了!」耿朝忠用誇張的語氣恭維道。

「哈哈,謝謝您的恭維,當然,我對自己的手藝同樣很自信。」廚師得意的笑道。

「對了,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做一位法國廚師,不知道您能不能滿足一下我這個小小的願望?」耿朝忠適時的提出了要求

「怎麼還沒動靜?」門口的趙可楨有點按耐不住了。

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鐘,餐廳內外竟然毫無聲響,這方途不會溜了吧?

就在此時,在餐廳里喬裝打扮的幾名行動隊員也意識到了不妥,他們交換了個眼色,其中一人站起來走向了後廚。

而就在此時,餐廳的後門處,一位大腹便便,戴著白色廚師帽的胖子走了出來,他的手裡還拿著一個碩大無比的泔水桶,泔水桶里傳來陣陣惡臭,讓人「一見忘俗」,避之唯恐不及。

守在門口的兩名行動隊員同樣如此——他們注意到了這名廚師,但來往餐廳後廚的廚房工作人員太多了,他們對這位鼻樑高聳身形極為肥胖的洋人並沒有太多的注意。

那名胖子拎著泔水桶逐漸走向了胡同口,那裡有一個地下水道,看樣子是要把泔水倒在那裡。

兩名行動隊員打了個哈欠,就在這時,餐廳里突然傳來了咚咚咚的腳步聲,緊接著,兩個人沖了出來,大聲喝問道:

「剛才有沒有人出去?!」

「有啊,一個洋人大胖子,就在那邊!」其中一人指了指胡同口。

「就是他!快追!」領頭者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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