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七章 鴻雁南飛,醉里客魂消,春風大小喬

黎明前夕,沉睡的壽春城,忽然響起了一陣鏗鏘刺耳的鐘聲。

曹植從睡夢中驚醒,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一旁的隨從連忙小聲向他稟報著什麼。

迷濛、恍惚之間,曹植仿佛一下子驚醒了,他驚訝的說,「肥水大營被燒了?張文遠將軍…不…不知生死?」

隨從連忙頷首,「丞相正召集百官,前去衙署正堂議事!」

這一刻,曹植望著虛空的黑暗喃喃道:「這是要出大事兒了,要出大事了——」

衙署正堂,滿座文武彙集,曹操一雙虎目冷冷的凝起。

張春華則再一次被「請」到他的面前,被虎賁軍押著跪地,曹植趕到時,正聽到她高呼,「妾所言句句屬實,夫君於交州便是如此與那陸遜交談,那陸遜投誠千真萬確,丞相何故如此?」

「好一個句句屬實。」曹操目光冷凝,「若不是『句句屬實』,那孤如何折了江夏的八萬兵馬,如何讓肥水大營被這一把火給燒了!你這婦人『句句屬實』的好啊!」

曹操這話讓張春華一怔…

也讓一干文武怔住了,就連剛剛趕到的曹植也是眉目低垂,心頭暗道:『不是只有肥水大營麼?怎麼…怎麼還會有…還會有江夏戰場,八…八萬人折了麼?』

不等曹植想明白這中間的因果。

曹操已經朝程昱使了個眼色。

程昱站出一步,懷揣著悲痛的心情,大聲道:「就在剛剛,于禁將軍派人傳回急件,江夏潰敗,三萬汝南軍、樂進三萬兵馬幾乎悉數葬送,兩萬南陽兵背叛曹魏,投了那關家四郎!」

「什麼?」

聽到這兒,張春華驚呼出聲。

程昱斜睨了張春華一眼,語氣更添嚴肅,他詳細的講述了起來:「…司馬懿勾結陸遜唬騙于禁將軍,致使江夏局勢一夕間翻轉,兼之侯音背叛,於雞鳴山中埋伏重創樂進三萬兵馬,就連樂進將軍也…也被亂箭穿心,亡於雞鳴山谷中!」

「于禁副將,朱靈、朱術父子本是假意投降,卻不曾想,假戲真做,誘使汝南軍進入埋伏地點,被…被一場大火悉數焚燒,于禁將軍率殘兵逃出江夏,逃至南陽,正在集結兵馬據守,防範那關家四郎的北上進犯!」

話說到這兒…

「報——八百里加急!」

又是一名斥候闖入正堂,急急忙忙的道:「襄樊戰場,關羽夜襲徐晃將軍大營,整個大營被焚毀,輜重糧草損失慘重,徐晃將軍聞到那毒煙…暈厥,如今正被送入襄陽城中急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下,整個衙署中,所有的文武不由得急的搓手,幾個大臣在竊竊私語。

賈逵說:「怎麼又是大火?」

陳群凝眉:「一夜之間,處處有大火,處處有焚營啊…」

他們的聲音雖極輕極細,可依舊足夠曹操聽得真切…

此刻的他已經顧不上這大火與司馬懿、甚至與陸遜到底有多麼深刻的關聯。

但事實已經無法轉圜。

一夜之間…他曹操折了將近十萬兵馬!

整整十萬兵馬!

誠然,十萬兵馬對如今的曹魏來說,不致命…

但如今北方平定鮮卑、烏桓殘餘…就消耗著大量的兵馬。

漢中戰場、雍涼之地更是囤積著超過十萬之眾。

不誇張的說,短時間內,曹操再能聚集起這樣數量的兵馬,還是老兵,難度極大!

「好一場大火啊!」

曹操站起身來,他感慨道:「孤以往只知道那東吳的大都督周瑜擅縱火,在赤壁放了一把大火,倒是沒曾想,這司馬懿勾結陸遜,這一把火放的,已經頗有赤壁時那周公瑾的風采了!」

言及此處,曹操怒目瞪向張春華。

這一刻他,再不會留意張春華的姿色與魅力,他心中懷揣著的唯獨恨意,唯有深刻的悲痛。

曹操大手一揮:「將這婦人押下去!」

「喏!」許褚答應一聲,親自將張春華給押下…

倒是張春華尤自不斷的喃喃:「不會的,不會的,仲達不會背叛丞相,仲達…仲達絕不會背叛丞相!」

待得張春華被拉下去後。

曹操無比焦急的問:「文遠呢?找到孤的文遠了麼?」

他沒有哀痛於樂進的萬箭穿心,也沒有關切的去于禁如今的狀況如何。

曹操的一雙瞳孔中,滿是張遼張文遠的影子。

「回稟丞相,已經派出去許多人,還在找…東吳也派兵在搜索著什麼,似乎是他們的將軍凌統也消失在了這場大火中!」

「再派人手…把所有人手都派上。」曹操立刻吩咐,「找不到文遠,孤…孤要你們的…」

他本要說「要你們的腦袋」…

可話說到這兒,巨大的暈眩感與恍惚感席捲全身。

頭風病又、又、又、又一次發作。

「咚」的一聲,曹操整個人栽倒在地上…他雙手捂著額頭,神情無比痛苦。「孤的頭,孤的頭…」

「醫官,快傳醫官——」

程昱一邊抱住曹操,一邊聲嘶力竭的大喊,一邊深深悲痛的望向曹操。

他能理解,此時此刻,曹操心中的悲痛!

這一刻,究是曹植也呆住了…

他甚至懵了,不知道這種時候該做些什麼?

——北方有鸚鵡,南方有鴻雁。

當關麟在陸遜的引薦下,見到了這位大喬的兒子,孫茹的弟弟孫紹;

見到了這位赫赫有名的這位東萊太史慈太的兒子「太史享」;

也聽到了他們口中,有關這些年「鴻雁」的消息。

關麟不由得感慨萬千…

他忍不住細問:「你們的意思是,這許多年,你們組建起一個名喚『鴻雁』的組織,一直在拉攏那些被孫權殘害功勳文武的後裔,試圖聯合他們,讓那孫權在整個東吳聲名狼藉?」

「是!」孫紹重重的點頭,「只是這些年,一來鴻雁屢屢被那孫權打壓,二來,此間的故事,包括家父(孫策)的遇刺,包括太史慈將軍一夕間消失在揚州,包括周公瑾西征之時突然暴斃而亡,此間細節…我們查到了一些,卻是苦無證據,否則…諸如周公瑾之子周循手中還握有超過萬餘的兵馬…這些都是可以爭取的對象。」

懂了…

關麟雖感到很意外。

不過…考慮到孫權這些年為了向吳郡氏族妥協,那極致的「制衡」之下,對淮泗征伐一派的血腥殺戮,東吳真的出現這麼個「鴻雁」組織也是情理之中。

十年,十個重臣,也不是白白說死就死了!

他們背後依舊懷揣著巨大的能量。

索性,關麟也不再細問「鴻雁」,不再懷疑「鴻雁」。

他感慨道:「伯言方才提及我未來的兩個戰略,一個是征伐北境,不斷地削弱曹魏,一個是聯合東吳,卻暗中需將東吳的人才,漸漸地收為己用,充實自身…從這點看,我與『鴻雁』的目的不謀而合。」

說到這兒,關麟的語氣中多出了幾許一絲不苟:「既我們的目的不謀而合,那就是戰友,是自己人,咱們不妨開誠布公,你們…或者說是『鴻雁』,需要我怎麼樣的幫助?」

這個…

孫紹與太史享沒有想到關麟竟是這般的慷慨。

兩人彼此互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與拘謹起來。

陸遜笑道:「雲旗公子與那孫權截然不同,他對敵人狠辣,卻對朋友一向慷慨的很,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這…

陸遜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孫紹與太史享也就沒什麼值得隱瞞的。

孫紹坦白道:「第一個是錢,是糧食,這些年…鴻雁的運作,大抵耗費的都是原本留下的家底,可…因為那孫權的干預,這些錢財,已經捉襟見肘了,另外一個嘛…是…」

孫紹突然欲言又止。

太史享卻坦然道:「是退路…鴻雁中許多手下是成家了的,還有那些功勳文武的後裔,大多也有家人,我們拉攏他們的過程中,一些就是顧慮家人…所以才不敢加入鴻雁,不敢反抗孫權…所以,我們太需要一條退路了,讓所有鴻雁中人能夠安心的退路。」

關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心中已經明白大半…

兼之陸遜此前就向他講述了這鴻雁,關麟還是那句一如既往的感慨。

——在對付曹操,在北境與中原的內部瓦解上,那他關麟離不開靈雎的「鸚鵡」!

——同樣的,東吳若要從內部瓦解,也離不開這孫紹與太史享的「鴻雁」…

此二人的出現,鴻雁的出現,算是他關麟心目中「東吳戰略」的神助攻了吧!

「錢糧的話,不是問題…」當即,關麟爽朗的回答,「至於,退路的話,若是你們信得過我,就把鴻雁的人送到荊州來,長沙或者江陵,那邊已經在築造新城,你們有再多的家人,也不會缺乏住的地方!」

「若是信不過我,擔心我以你們的家眷要挾,也無妨,這是人之常情…你們也可以把家眷安置在交州蒼梧郡,陸家的族人也在那裡…料來都是東吳人,不會太難相處,至於遷徒所需的錢糧,衣物…這些不用你們擔心,統統交給我解決。」

關麟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幾乎是完全站在「鴻雁」的角度,站在孫紹與太史享的角度去安排…

這使得孫紹與太史享格外的意外…

「雲旗公子,此言當真?」太史享性子直,直接問關麟。

陸遜忙插嘴道:「你這問的什麼話?雲旗公子什麼身份,何至於騙你們?」

陸遜的提醒,使得太史享連忙低頭,一臉的歉意。

孫紹則是拱手:「我等既來尋公子,自是信得過公子的…我等願意把鴻雁的家人都遷徒至荊州!」

「好!既如此,以後若是你們需要錢財,可以直接從交州,或是長沙郡提取,我會交代那邊的韓玄韓老一聲,讓他們告知交州士燮家族,儘可能多的給與你們一些方便…當然,如果…」

關麟一句話說到最後,突然想到了什麼,準確的說是一個想法。

但這個想法只是剛剛出現,還並不能完善,所以他還是闔上了嘴巴。

「我等信得過雲旗公子?雲旗公子是信不過我們麼?」

孫紹看出了關麟的欲言又止,連忙問道。

「不是…」關麟感慨道:「我是在想,如果…我們能在東吳內部扶持一個家族,然後讓這個家族不斷的壯大,那或許…鴻雁也會更輕鬆一些。」

這…

孫紹與太史享眨巴了下眼睛。

陸遜卻仿佛一下子就聽懂了關麟的話,「雲旗公子的意思是,要扶持一個家族,然後讓這個家族不斷壯大,壯大到能與孫權分庭抗禮的地步,是麼?」

「這很難…」關麟感慨道:「但,這是一個擊潰孫權,瓦解孫權的辦法…至於這個人選嘛…方才你們提到的周瑜的後人周循,他不還握著一支萬人的兵馬麼?再說了,他的母親還是大喬夫人的親妹妹呢?」

說到這兒,關麟的腦海中浮現起了一句詩:

——醉里客魂消,春風大小喬!

其實,關麟想說的是…

如今的局勢與赤壁截然不同了…

這已經不是「春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了,這得改成「二喬不與孫權便」…

以至於最後…東吳這個牢籠,深深鎖住的就是他孫權孫仲謀了!

孫紹、太史享、周循!

大喬、小喬…

這些都是顛覆東吳的神助攻啊!

而隨著關麟的話,陸遜與孫紹、太史享彼此互視…

突然,他們就明悟了什麼。

——周家在明,鴻雁在暗!

幾人又暢聊了一番…

關麟親自將孫紹、太史享送走。

就在這時,陸遜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他連忙提醒了一句,準確的說,是另外一樁事兒。

「差點忘了,還有一個人…如何發落,還得請雲旗公子示下。」

「誰?」

「曹魏使者,也是雲旗屢次提到的——司馬懿!」

隨著這個名字的出現,關麟的眼珠子不由得一定…他心頭喃喃吟道。

——『司馬懿?還真是個麻煩的人啊!』

黎明將至,肥水曹營的這場大火最終落幕。

空氣中那薄薄的灰燼灑落而下。

無論是曹軍,還是東吳軍的探馬紛紛聚集於此。

他們身份對立,彼此撞見,本該打鬥一番,可彼此…都帶著各自的任務,雙方就這麼默契的保持著距離,只是在這燒焦了曹營中,四處搜索著什麼。

去翻看其中每一個燒焦了的兵士…

去尋覓他們要找的人。

場面,竟異乎尋常的靜謐!

可惜的是,最終,他們還是沒有找到曹操或是孫權口口念著的那個人…

合肥城城頭之上。

甘寧單膝跪地,正在向孫權講述劫營時的情況,「末將率五百騎突入曹營,一邊將這燃燒罐四散砸碎,一邊向中軍曹操的大帳突去…期間,張遼率軍攔住,是凌統將軍替我擋下,這才讓我脫身!」

「然後呢?那凌統人呢?」孫權的表情中難掩陰鬱…

他隻字不提甘寧此番的功勳卓著,他的眼眸冷凝,望向甘寧的表情,宛若在看一個「罪大惡極」的惡人!

「凌統將軍先是朝我大喊『爾先行,斬曹賊,焚營盤,勿救我』,後他與張遼撕斗於一處,朝我高呼『大丈夫,何懼死,現在…朝我這兒放火』!」

「於是,你就放火了?」孫權的話語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末將不忍放火,還在遲疑…可莫名的,大火突然燃起,頃刻間就燃燒了整個軍帳…」甘寧還在解釋。

與其說是解釋,不如說他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他真的不知道,那火…怎麼平白無故的就燃燒起來了。

「大火將末將與凌統將軍隔開…末將還能聽到大火那邊,凌統將軍與張遼的兵刃交鋒的聲響…」

說到這兒,甘寧低下頭,「末將不敢遲疑,更不敢辜負凌統將軍,即刻勒馬帶兵繼續突圍,終殺至曹軍的中軍大帳,掀開帳簾後,雙戟揮過方才發現,這大帳內端坐的不是曹操,而是一個草人,直到此時,末將方才驚覺中計!」

「倒是此時,曹軍的埋伏盡出,將末將團團圍住,若不是大火蔓延,若不是敵將張遼也不知生死,末將定沒有機會逃出那大營!」

說到這兒,甘寧深深的拱手,他恨恨的說:

「末將雖與凌統將軍有些嫌隙,可此戰能得其相助,心中感激,斷不會生出加害之意,只是戰場變幻莫測,末將…末將最終突圍,也只有二十餘騎,生死一線,無論如何,末將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凌統將軍,致使…致使…凌統將軍深陷火中!末將有罪!」

甘寧是個敢作敢當的漢子,燒了曹營,這功勞他當仁不讓。

可間接害了凌統,這責任,他也不會遲疑,不會推卸。

「哼!」孫權一聲冷哼,激怒之下,他指著甘寧怒道:「你的確有罪,凌操將軍就是你射殺的,凌統將軍也是死在你手,來人…」

不等孫權發落…

孫登連忙勸道:「父親,無論如何,甘將軍縱火燒了敵營,逆轉了淮南不利的局勢,重創了曹軍,此是大功…父親當嘉獎啊?如何…如何能責罰呢?」

「大功?」孫權反瞪向孫登…一雙眼瞳目眥欲裂。「孤寧可不要這大捷,孤也要公績將軍活著!」

此刻的孫權表現出了對凌統的莫大留戀,又或者是,他一定要以此事大做文章。

他不能允許,又一個周公瑾存續於江東!

甘寧不知道這中間的緣由,他只能把頭邁的更深,心情中愈發的自責。

就在這時。

「報——襄樊、江夏戰報…」一名斥候快步跑上城頭,直接稟報道:「陸遜率陸家軍抵達江夏與關麟合擊于禁,一場大火,于禁軍幾乎悉數被焚燼…突然殺出的曹將樂進與三萬兵馬亦大敗,樂進死於非命!」

「襄樊戰場,關羽夜襲徐晃大營,火光沖天,徐晃大軍潰退…損失輜重糧草無數,如今已經退往襄陽城內!」

一連兩條戰報,卻是將孫權的整個心都攪動了起來。

大火,這自然讓他聯想到這「燃燒罐」,可為何,同樣是大火,同樣是火燒連營,怎麼…到他孫權這邊,就高興不起來呢?

「父親,此乃大捷呀…是孫劉聯盟的大捷啊!」一旁的孫登連忙驚呼。

孫權卻鎮定地回視著他的目光,表情就如同一個正在引入墜落的惡魔,「孤知道是大捷…」

他話鋒一轉,「將甘寧將軍帶下去休息!」

「是!」孫登如奉大赦…

而待得孫登與甘寧退下後。

這是,孫權方才表情冷漠的,詢問身旁的顧雍:「顧老?你說,這算是大捷麼?」

「似乎,對荊州而言,他們打贏了仗,又賺到了幾萬陸家軍,的確是大捷啊!」顧雍感慨道:「可對於東吳,是禍非福啊!」

「是啊!」孫權沉吟道:「這個並不友善的鄰居,他又壯大了不少!」

顧雍生怕孫權亂想,連忙提醒道:「主公,當務之急…還是淮南戰場啊!這是魯大都督制定的方略啊!」

「孤知道…」說到這兒,孫權抬眼向西,一時間,他腦海中想到了陸遜,想到了關麟,想到了這大捷。

他那冰冷的眼芒似乎在藏匿著什麼,而這些內容,讓他的心情無比的悸動。

——『荊州,早晚是孤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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