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府邸出來之後,諸葛亮、徐庶就與沈晨緩緩同行。

劉備今天剛剛得了荊州印牌,自然不好馬上發號施令,現在一直陪著劉琦,關心他的身體疾病,他們三則偷得浮生半日閒,出來走走瞧瞧。

三人並未乘坐馬車,只是順著街道,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了一家酒樓門口。

說來湊巧,這酒樓就是鄧洪開的,之前沈晨與徐庶龐統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裡,當時還與王粲徐庶龐統他們有過辯論。

「肚子餓了,也有點累了。」

徐庶看著那酒樓,伸了個懶腰道:「曉卿,不邀請我們進去坐坐?」

沈晨詫異道:「剛才在府邸長公子設宴款待左將軍,筵席豐厚,元直兄難道沒有吃飽嗎?」

徐庶撇撇嘴:「那席上的東西味如嚼蠟,哪有你家的好吃?何況長公子忽然說出那些話,當時我也驚住了,沒敢動筷子。」

沈晨笑道:「怕不是不敢動筷子,而是那飯菜不合元直兄胃口,元直兄慣會吃,而且還只盯著我吃。」

「那曉卿讓不讓我吃呢?」

徐庶狡黠一笑道。

「吃吃吃。」

沈晨聳聳肩:「總有一天你能吃窮我。」

「哈哈哈哈哈。」

徐庶大笑著踏步進了酒樓:「吃窮你這富家翁,縱是我兒子,我孫子,子子孫孫,吃不知道多少代都吃不窮你。」

諸葛亮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跟著二人進去。

雖說沈晨跟了劉琦,和劉琮勢力立場不同,可因為鄧洪和蔡氏的關係,酒樓也沒有遭到什麼打擊,正常營業。

只是最近畢竟不太平,生意也不怎麼好,正午時沒什麼客人,掌柜的和夥計正百無聊賴地在那打盹。

沈晨進來之後,掌柜的看到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忙不迭走過來低頭說道:「少東家來了。」

「嗯。」

沈晨點點頭,然後又扭頭看向徐庶:「吃什麼?」

「自然是」

徐庶如數家珍地點了酒樓幾個拿手好菜。

作為襄陽城最早開始做炒菜的飯店,徐庶流連忘返,逮著機會就要沈晨請他來搓一頓,菜單倒背如流。

點了菜之後,三個人就上了閣樓雅間,大門關上,諸葛亮就坐在席上,笑吟吟地盯著沈晨看,徐庶叫了他幾聲,諸葛亮都沒有做回應。

這下徐庶也看出不對勁,沈晨被諸葛亮盯著發毛,於是問道:「兄長,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長公子今日舉動,是你謀劃的吧。」

諸葛亮問道。

沈晨笑道:「兄長不要憑空污人清白,這是長公子自己有所感悟,知道荊州唯有玄德公才能定奪,怎麼能說是我謀劃的呢?」

諸葛亮眯起眼睛,那雙眸如狐狸般狡黠,像是有洞悉人心的本事。

徐庶看看諸葛亮,再看看沈晨,然後問道:「孔明,你說此事是曉卿謀劃,有什麼憑據?」

「那倒沒有。」

諸葛亮笑著說道:「只是覺得裡頭有些蹊蹺,當初主公來隆中尋我,他告訴我曉卿為他謀劃,等楚王稱帝的時候,主公可得荊州。我當時就在想,楚王強盛,即便稱帝,又如何能令主公得荊州?結果短短不到兩年時候,楚王薨殂,偌大基業分崩離析,主公亂中取勝。」

徐庶撓撓頭道:「楚王年事已高,稱帝之後又連番遭遇打擊,數次兵敗,陡然薨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為何曉卿如此篤定楚王稱帝之日,就是主公得荊州之時呢?他又是如何得知楚王稱帝之後,會遭遇連番打擊,從而薨殂的呢?」

諸葛亮說道:「這裡面如此多番變數,誰人都無法保證。而且不止是楚王,現在也是如此,眼看長公子奪回荊州,我們謀取南方的籌劃即將失敗之時,公子陡然大病,不得已權歸於主公。曉卿就好像是知道楚王以及長公子什麼時候會出事一樣,令我頗為疑惑。」

「都只是巧合罷了。」

沈晨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以掩蓋心虛。

然而他臉上保持著鎮定神色,心中卻是無比震撼。

心道兄長果然智多近妖,居然能通過些許蛛絲馬跡,瞧出些許端倪。

由於他知道去年劉表會病死,今年劉琦會病死。

因此他給劉備出主意的時候,內容都非常粗糙,只有一個大概方向,沒有細緻規劃。

不是他偷懶,而是根本不需要規劃。

等到劉表一死,只要聯合劉琦打敗劉琮,奪取荊州,再等劉琦病死之後,劉備得荊州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正因為規劃的很粗糙,之前話又說得太篤定,導致一切發展過於順利,幾乎劉表稱帝到現在才過去不到三年時間,劉備就真如沈晨所言得了荊州。

所以讓諸葛亮起了懷疑之心,這背後莫非有一隻無形的手在作祟?

他懷疑是沈晨。

而沈晨自然知道,他其實是準確知道劉表和劉琦的死期,於是靜靜等待機會。

只是裡面還有賈詡暗中搞事,他睜一隻閉一隻眼沒有作聲,僅此而已,根本就沒有幹什麼暗害劉表劉琦的事情。

因此如果諸葛亮以為是沈晨偷偷給劉表劉琦下毒什麼的,那真的是冤枉他了,他只是知道歷史,還沒有喪心病狂到給劉表劉琦下毒的地步。

不過好在諸葛亮也只是覺得事情過於巧合了點,試探性一問,沒有任何證據。

否則的話,他還真有可能露出什麼馬腳。

「希望如此。」

諸葛亮微微點頭,然後又看著沈晨道:「不過若說長公子能想到那些,我是不信的,背後恐有人攛掇。」

沈晨含笑道:「是我六外祖深明大義,為楚王長孫以及二公子三公子著想,力勸長公子將州事予左將軍,況且長公子身體病重不能維繫,亦是無奈之舉。

「真的嗎?」

諸葛亮笑吟吟地看著他。

就連徐庶看他的眼神也充滿狐疑。

劉琦是鄧洪在背後遊說,那鄧洪背後是誰呢?

還不是你沈晨。

要是信了沈晨的話那才叫鬼來了。

「那是自然。」

沈晨自然不能承認,狡辯道:「兄長可不要懷疑是我在背後攛掇,世人皆知我受楚王恩惠,又與長公子交好,為楚王大業出生入死,我豈能有背主之意?」

諸葛亮翻了個白眼,然後說道:「如今左將軍已得荊州,但荊州內部同樣風雨飄搖,各派系互相傾軋,州府兵事荒廢,吏士心怨,財谷並乏,冗官冗兵,你們覺得應該如何?」

徐庶思索道:「恐怕要進行上下整頓,諸如裁撤兵馬,勤於耕農,積攢錢穀,打造刀兵,至少要休養生息幾年了。」

「唔。」

沈晨也點點頭道:「當年我向楚王出計,收納黃巾殘部以及關中、河南等地流民數十萬,開墾荒地,屯養民田,以至於數年間楚王府庫殷實,糧草頗多,楚王為此大肆徵兵,便覺能氣吞天下,卻是頃刻間翻覆,留下諸多後患,確實要整頓一番。」

諸葛亮笑道:「說得倒是輕鬆,那你們倒是給一個切實可行的謀劃出來啊。」

徐庶和沈晨對視一眼,略有些遲疑。

這其實就是改革內政了。

沈晨諸葛亮徐庶都久居南方,都知道荊州內部的問題到底有多嚴重。

劉備現在才剛剛掌握州府大權,要想有所作為,就不僅僅要解決外部矛盾,還要解決內部,比如百姓溫飽,兵馬強壯,糧草充沛,上下一心等等問題。

而偏偏內政問題情況極為複雜,遠非三言兩句就能說得清楚,裡面包含有階級矛盾、土地問題、官員問題、兵馬問題以及世家豪強問題等等,導致荊州上下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散發著垂垂老氣。

唯一不算問題的就是襄陽府庫還有留余,糧草比較充足,不至於出現糧食短缺。

但民間百姓還是過得很差,譬如南陽的屯田民,目前也就混個溫飽,遇到災荒或者兵亂,十室九空,其它地方的百姓也差不多,豐收年也就餓不死,更別說還想有富餘。

因此想把這些內政問題處理好,絕非簡單的事情。

必須要進行改革。

而如果要改革的話,就要有一個大魄力的人站出來,乾綱獨斷,掌控整個局面。

比如在軍事上淘汰老弱,留取精銳,訓練士卒。

在官場上裁撤昏庸,反腐倡廉,選賢任能。

在地方上要招撫蠻夷,給予沒有土地的百姓分發土地。

同時對待世家大族要糾之以猛,削減農田,清查隱戶,解放奴隸。

還有把山里藏匿的百姓找出來,勸他們下山,編纂戶籍,分發田產,解決貧困。

這裡面哪一項都不好處理。

沈晨和徐庶之所以遲疑,就是因為強行改革,會動那些既得利益者的蛋糕,荊州各級官吏,世家大族,必然怨恨。

譬如土地和人口改制。

世家大族擁有大量的土地和人口,隱戶隱產,不納稅、不繳賦、不為州府效力,還欺壓百姓,暗藏族兵,成為內部禍患。

土地和人口改革,勢必就要從他們嘴裡虎口奪食。

就像商鞅變法一樣,觸動了舊貴族的利益,最終遭到了舊貴族的清算,五馬分屍車裂而死。

雖然他們不怕死,可面對如此強大的舊勢力,誰都會稍微猶豫一下。

諸葛亮見他們遲疑,輕聲說道:「此事,我來做吧。」

「做不得。」

沈晨搖搖頭道:「至少現在做不得,也不應該由兄長來做。」

諸葛亮苦笑道:「若是不做的話,我們又如何強軍強州?曹操雖然大敗而歸,可主公新得荊州,兵馬不足,人心不穩,若不能改制,令州府上下煥然一新,以如今這種情況,如何能戰勝得了曹操呢?」

徐庶有些困惑地看重沈晨道:「曉卿,以往談起國家大事,你都說世間大亂因人禍與天災並始,如今孔明欲從人禍改為人治,你又為何反對呢?」

沈晨問道:「兄長打算用多久時間來治理?」

諸葛亮沉吟道:「曉卿曾言溫水煮蛙,現在荊州的情況不宜激進,若強行改制,則世家離心,民不聊生。因而我打算先從軍隊、以及官吏開始,裁撤老弱士卒,查處貪官污吏,先令軍中有精兵強將,地方能政治清明,再來步步改善民生,也許要三五年,甚至更久。」

沈晨笑道:「兄長這是先易後難,方向是對的,不過這難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百姓生存需要良好的土地,可這些土地都被世家大族占據,若是對他們動手,兄長就要自絕於鄉人了。」

諸葛亮的眉頭一下子就緊鎖起來,徐庶亦是若有所思。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現在荊州剛剛平定,內部一團糟,必須要進行整頓,從而強軍強州,讓劉備有實力北伐曹操。

不然繼續這麼爛下去,就算空有二十萬大軍,也是一群烏合之眾。

就像歷史上諸葛亮在益州做內政一樣,要先把內部處理好,安定民心,充盈府庫,財政有餘,士兵也都訓練好了,才能六出祁山,復興漢室。

因此見沈晨和徐庶都拿不出什麼好主意來,諸葛亮就打算親自來改制。

他做事的方式也很聰明,知道阻力很大,怕引起強烈反彈,像王莽的很多政策那樣弄得天怒人怨,所以沒有選擇激進方式,而是打算循序漸進,先難後易,一步步處理。

但不管用什麼方式,他在益州可以搞那些內政,在荊州卻不行。

因為鄉黨問題。

漢朝鄉土氣息是極為濃厚的,同鄉在外地抱團取暖,稱之為鄉黨。在本地則會一起排擠外地人,幫親不幫理。

這種事情別說在漢朝,在後世新時代也是比比皆是。

譬如那些人販子拐賣了婦女賣去偏遠山區,被山村的人買走當老婆,警察得知消息去營救,結果全村的人都跑出來跟警察對抗。

因此在這樣一個鄉黨氣息濃厚的時代,你作為其中的一份子,往往就要遵循這種潛移默化的規則。

當然。

不遵守也可以。

學程昱。

劫掠家鄉人,把他們做成肉脯就行。

不過想學程昱也沒那麼容易。

程昱劫掠家鄉的時候,禍害的不是世家豪強,而是底層百姓。

那時候經歷了黃巾之亂、董卓之亂,程昱的家鄉也沒什麼世家豪強了,有能力的早跑了,只剩下一些逃不掉的貧民。

底層百姓不算人,所以即便是程昱乾了那些事情,也沒有人會為他們伸張正義。

荊州則大不一樣。

南陽和江夏時常打仗,可南郡、章陵以及荊南地區還算穩定,世家豪強林立,裡面的關係盤根錯節,極為複雜,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諸葛亮雖然不是荊州人,可他現在已經屬於荊州世家大族一份子。

兩個姐姐嫁給了蒯氏和龐氏,自己則娶了黃家的女兒,要想動那些既得利益者的蛋糕,首先就得拿兩個姐夫家和自己岳父家開刀,名聲估計一夜之間要臭大街。

熟悉歷史的朋友都知道,歷史雖然是由人民寫就,可至少史書不是。

歷史上的諸葛亮可以在益州搞內政,嚴格法律,安撫百姓,打壓世家,約束官員,賞罰有度,將益州上下弄得井井有條,沒有人會罵他。

因為他不是益州本地人,沒必要在乎這些益州世家豪強的利益,得罪了就得罪了,那些人翻不起什麼浪來。

可在荊州那麼做的話,阻力會非常大,兩個姐姐的夫家,岳父家,各方壓力將接踵而至。

即便是強行鎮壓,也將得罪大量包括親戚朋友在內的所有利益相關者,到時候估計整個荊州士族都要罵他是吃裡扒外的白眼狼。

所以諸葛亮在荊州搞內政,壓力會非常大。

而且不只是他。

沈晨也一樣。

他雖然沒姐姐和老婆,可有宗族。

自己的宗族也屬於既得利益者,與荊州各大世家多有牽扯。

他冠禮的時候,哪個世家沒有派人過來送禮?

一旦他來主持改革,情況也是如此。

因此諸葛亮和沈晨來辦這件事情的話,會非常麻煩,甚至會適得其反,造成難以預料的結果。

因而沈晨才勸阻諸葛亮在荊州搞內政。

可如果不進行改制,在舊有秩序下,劉備要想讓荊州富強,手中握有一批精銳士卒,可以北伐曹操,又不太現實。

即便是得到了整個南方,在人口和生產力上與整個北方比起來,還是有很大差距。

所以這是個兩難的局面。

徐庶沉吟許久,咬牙說道:「那此事我來做吧,我非荊州人,在荊州也無宗族,想來會好一些。」

「那也不行。」

沈晨搖搖頭道:「元直兄畢竟在荊州多年,雖無宗族,卻也有親朋。你若是主持變革,別人找到我和孔明兄長,亦是難做。」

諸葛亮皺起眉頭,說道:「以往談起這些,曉卿的見解頗多。諸如階級矛盾,生產力不足,選拔人才制度有缺陷,官府腐敗無能之類。怎麼今日到了要變革的時候,曉卿反而推三阻四?」

沈晨解釋道:「我並非推三阻四,而是想說以現有的情況,即便是以溫和的手段緩慢推行,亦不免受到來自多方壓力,因而我們必須要採取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

諸葛亮和徐庶都好奇地看著他。

沈晨微微一笑,深邃的目光看向西方,輕聲說道:「借刀殺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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