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歷第10080紀元,第129600年,正月初一,洛雲鎮西南區,坊子市後,小魚背街前。

坊子市南是秦氏巷,這是一條與小魚背街相互平行的破舊街道。連接這兩條街道的,則是一條只有六尺來寬的小巷子,巷子裡有一個小院落,裡面遍植松柏,座落著一座土樓。

小樓只有兩層高,大小五六間屋子,都是內用土夯,外包木板。院門口有一面漆黑的牌子,上面寫著幾個銀灰色的大字:天煞會洛雲分舵,膳堂。\

一樓,後廂房,天煞會洛雲分舵膳堂長老顏炯,正拿著長長的煙斗,靜靜地坐在灶前。

天煞會是一個龐大的組織,據說在鎮嶺關所有的傭兵團里,能夠排得到第三。天煞會洛雲分舵,也是擁有數百好漢的強大武裝。在洛雲鎮,也算是橫行無忌的存在。

人一多,吃得就多。膳堂,就是會眾們吃飯的地方;顏炯,就是會裡唯一的廚子。

哦不,還有一個少年,是顏長老的徒弟。只是那孩子貪玩,今天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牆是黑色的,塗了滿滿的一層煙灰;樑柱是黑色的,已被煙薰火燎,就如一根根粗大的焦炭一般。這裡常年煙霧不斷,就像有一頭怪獸蝸居在這座小房子裡,天天都在噴著煙氣,柱子上卻散發著一股股霉臭,甚至還生了兩朵雪白的蘑菇,在寒風裡微微顫抖。

當然,這樣的環境,外面那些人是不知道的,他們從不進來。他們只知道,顏長老每天都會從這裡面端出一籠籠包子、饅頭,抬出一桶桶稀粥、菜湯。偶爾會有兩片肉,那便等於過節了。但更多的時候,只有幾星油星浮在水面上,引來一陣陣鋪天蓋地的咒罵。

其實大家都知道,能夠弄出這樣的飯菜來,已經是顏長老超水平發揮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會裡發的伙食費本來就少,何況他還只是一個頭髮鬍鬚都已花白的老人呢?

會裡每個月發的飯錢,幾經剋扣,十枚銀幣落到他手上就只剩下一枚,你叫他如何置辦得起這麼多人的飲食?他連武藝都沒有,走個路都搖搖晃晃地,也沒辦法去偷去搶啊。

但是大家都喜歡罵罵他,不為別的,就為伙食太差,權當作發泄了。

他也從來不生氣,總是笑咪咪的,手裡拿著大大的湯勺,把包子、饅頭盛到大家碗里去,如果那人瘦弱些、年幼些,他就會專挑大個的包子饅頭給。高興的時候,他甚至還會拿出一小碟鹹菜,像蘿蔔啊、白菜啊什麼的,全都是他自己腌制的,拿出來,給大伙兒解解饞。

那從不離身的七尺長的旱煙斗,便倚在他腿邊,倒像一桿長槍。

他皺著眉頭,嘴裡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一手提著一個大黃桶,正朝大鍋里加著水。

現在不是打飯的時候,而是做飯的時候。昨天會裡要求了,今天要早些準備包子,還得有一份肉粥,說是哪個公子要用的,他正在為此而忙碌。

如果那傻小子在,他就要輕鬆一些了。唉,那真是個傻小子,這黃桶明明是鐵栗木做的,比精鋼還重,比純鐵還堅韌,自己騙他說是黃楊木,叫他每天提水、倒水,他居然就相信了!難道他感覺不出來,這口水桶要比其他水桶重上許多嗎?唉,枉自取個名字「沙千里」,這哪有明見千里的樣子?你說自己當初發什麼瘋?英雄半世,隱居在此,還收了這麼個徒弟?

但這個傻小子,這幾年對自己的確是非常地好,資質也非同一般。要不是……其實,真把他當徒弟收了也不錯,至少,要是有自己的悉心栽培,再加上一些時運,十年八年過後,怎麼也不會弱於大哥生的那個小女兒吧?甚至,會更強一些?

只是……唉,算了,自己都已落到這般田地了,再說這些,還能有什麼用呢?

煙霧繚繞中,顏炯長老那蒼老的嘴角微微扯了一下,似乎在笑,又顯得有幾分詭異,就像寺廟裡的大魔神像,卻似乎有一股沁骨的寒意在悄悄瀰漫,空氣中似飄了雪、結了冰。

老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就說怎麼左眼一直跳個不停,還以為是那孩子有危險,沒想到卻應在自己身上。他微微嘆息了一聲,隨手拍了拍黃桶的底,嘭嘭聲中,把還盛著半桶水的黃桶放到地上,袖手坐在灶台邊,又順手拿起了旱煙竿,朝灶膛里塞進一把柴禾。

「又是個貪吃的!飯還沒好,午時以後再來吧!」他就像個農家老人,絮絮叨叨地,把旱煙竿夠在火上,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滿臉的陶醉,眼角卻滴下一滴濁淚。

「吃飯小事,豈敢來麻煩顏長老?」煙霧裡,一雙眼睛像是毒蛇一般,死死地盯著老人聲音卻有些尖利,有點像女子:「上主吩咐,想請顏長老借一樣東西,顏長老應該沒問題吧?」

「哦?借東西?借什麼東西?我這兒,就只有這隻黃桶,要用來做飯的!」老人柱著旱煙斗,隨手提起黃桶,遞了過去,一邊絮絮叨叨地念道:「大人用完了以後,可千萬要及時還給我啊。我這廚下,是須臾也離不得這東西的……」

「啪!」一條鞭子狠狠地抽在黃桶上,砰砰啪啪一陣響,那黃桶便滾到牆角水缸邊去了。

「哼,少他媽給小爺裝糊塗。顏長老,小爺我派人觀察你一年多了,東西是不是在你手裡,小爺心裡可是門清得很!你躲不過去的!說,藏寶圖在哪兒?你可別問我什麼是藏寶圖啊,真佛面前,你燒不了假香!你可記清楚了,老子是內堂左旗的副旗主,康邪!」

「寶藏就在身邊,藏寶圖就在心間,又何必問呢?」顏炯吸了一口旱煙,悠悠地吐了個煙圈:「小伙子,告訴王小子,沒必要來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這裡,找什麼寶藏!」

「媽的,死老頭子!老子就知道你不會老實。大夥給我搜!」尖利的聲音氣急敗壞,一大步跨出來,迎接他的卻是杆旱煙斗,幾點火星竟如鬼火一般,籠罩著他上半身十多處穴道。

「哼,老子早知道你老不死的也有幾分修為,不過全身經脈不通,你也只是後天境頂峰而已!」尖利的聲音發出一聲冷笑,煙霧裡便多了些星星點點的白光,那是一柄柄鋒利的長劍,就像一條條狠毒的長蛇,從四面八方朝著顏炯攢刺而來。而在他正面,一柄只有三寸長的匕首,則如神鬼莫測的閃電,狠狠地扎進了他的胸腔!

煙霧越來越大,越來越濃,隱隱地,還有黃煙冒起,又有紅光閃爍……

「鐺鐺,鐺鐺鐺,鐺鐺!」急促的鑼聲響起,有人在驚惶大叫:「走水啦,快救火啊!」

會挽雕弓如挽月,隕星牆頭射妖狼!

「吱嘎!」張元憋足了勁,左腳前跨如弓,右腿後繃似箭,雙手如抱滿月,弓已拉滿,箭已上弦,那閃著寒光的箭頭,穩穩地對準了赤松林方向,那一片高大的靈麥田間的小徑上。

茂密的靈麥田裡,探頭探腦地露出來一個腦袋,綠豆眼,大長嘴,尖耳朵,毛髮烏青發亮。寬大的嘴巴張開,裡面是兩排森白的牙齒,還滴著幾滴汁液——正是一頭三星青狼!

「噔——嗖!」弓響,箭去,流星趕月,深深地扎進剛剛走出靈麥田的青狼胸前!

靈麥田距城牆有五六丈遠,張元居然只靠著一張普通的硬木弓,射了這兩箭之地!

「嗷——嗚——」一聲悽厲的長嚎,青狼猛地蹦起來一丈高,又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嗚——哇——」一聲聲瘋狂的長鳴:有野牛,有斑馬,也有獅子、老虎,甚至有巨猿、猛瑪、毒蛇、飛鷹……無數妖獸的嚎叫,匯聚成了一曲v妖獸之歌,震得天空飛雲遏足!

轟,轟轟,轟轟轟!沉重的腳步聲里,麥田中驀然衝出了一大堆小動物,有黑白兔,有灰狗、有土雞,也有松鼠、矮腳羊,清一色都是一星、二星的妖獸,看上去便如潮水一般。

這些妖獸中間,有食肉的,也有吃草的;灰狗最喜歡的食物,便是松鼠。但在這妖獸的浪潮中,卻沒有一隻灰狗敢於襲擊身邊的松鼠,食肉的與食草的竟也能相安無事。大家都在卯足了勁往東跑,沒有哪一隻妖獸願意花上一秒鐘的時間,看看自己身邊跟的是什麼同伴。

此時已有許多村民跑上了寨牆。一看如此多的妖獸襲來,盡都嚇得面色發白、雙腿打顫。便有村民張開帶來的弓箭,瞄準牆外的獸潮,便要箭如雨下,卻都被張元將手一按,阻止了。

「這些小動物沒有危害,不用對付它們。留著箭支,對付後面的大傢伙!」

張元淡淡地一笑,也不去管周圍的村民用的是什麼眼光看向自己,又大聲命令道:「全體,取棉扎草,準備火箭。三分鐘後,我要那百頃靈麥田,盡數化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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