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偏殿,就見外面樓閣重重,鱗次櫛比,層層院落如同迷宮一般。白少卿從樓宇之間穿過,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輕鬆隨意。程鈞跟在後面,不疾不徐,也是悠閒自在。

帶劍道人住的地方本來偏僻,白少卿東一拐,西一繞,走的越發偏僻了。走了一陣,他從一扇偏門進了一條小巷。

程鈞進了巷子,不由暗叫一聲好,原來那巷子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頭,巷中十分狹窄,兩邊紅牆高不過兩丈,周圍都是森森綠竹,從牆頭往外看,竹海一眼望不到邊。層層竹葉遮天蔽日,在巷子頂上形成了一道華蓋。點點星光從交替的竹葉間隙漏下,巷中的青石板上疏影橫斜,如同夢幻。

白少卿走入巷中,在一處拐角停了下來,轉回頭道:「這裡叫做鳳尾巷。是紫霄宮中一處難得清凈的所在。」

程鈞點頭道:「好地方。」

白少卿道:「這裡就算是打一場,也沒人知道。」

程鈞哦了一聲,道:「反正不能用法術和法器,就算打翻了天,也破不了什麼,因此在這方面紫霄宮就放鬆了。」

白少卿嘿了一聲,道:「程鈞,我今天第一次見到你,但是你的名字,我聽的耳朵都起繭了。我聽天機說你,總是天花亂墜,我倒是很好笑——他說來說去,總說你如何聰明冷靜,如何心思通達,可成大器,但從來不提你的修為。好像我九雁山合該有九個天機閣一般。」他緩緩地把手從袖子裡拿出來,一雙手修長白皙,「天機的話我信得過,你的心思想必真的聰明,跟西嶺劍派的蠢貨不一樣。但是我信不過你的修為。沒有實力的人。怎能看守劍閣?」

程鈞淡淡道:「那怎麼樣你才信得過呢?」

白少卿冷冷道:「動劍吧。劍閣不動劍,我如何信你?」

程鈞道:「在這裡?你在紫霄宮裡動手?這裡就算動手。也不能使用法器法術。你能分辨得出修為高低嗎?」

白少卿傲然道:「做比成樣。我在天機閣主萬法萬象,見過的法術神通,遠非你能想像。只要你一動手,看你招式如何。就能看出你的本領高低。你來吧。」

程鈞贊道:「這份自信倒是不錯。」輕輕一彈,一把長劍從空中出現。劍身劃了一個銀色的弧線,落在程鈞手中。程鈞並沒有出擊,只是劍刃一顫。橫劍斜出。如天外化虹。

白少卿目光微微一凝,神色登時大變。他張口便說,只要程鈞一出手,他便知道程鈞的修為實力,那也不是瞎說。在九雁山九閣之中,萬象閣主法、主傳承。閣中不僅有九雁山每一閣的傳承功法。更有天下修道界閣中功法大觀,他天資絕品。又嗜好法術,數十年浸淫其間,雖不敢說無所不知,但眼光已經到了極高的程度。

程鈞這一出劍,白少卿就覺得心中驚悸——剛才那一劍的軌跡,已經臻至化境,他自己一看之下,竟然有些難以理解,一時恍惚其間,看的愣住。

程鈞雖然早年間的傲氣已經收斂,但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小覷的。聽白少卿一席話,起了戲弄之心——要非說是氣惱也可以——心中暗道:你看我出手,就能稱量我的修為?你見過多少法術?你可知道若是不計法力高低,只憑技巧經驗,我的修為應該是多少?

別說你看出我的修為,我若叫你出手一次,算是我白活了偌大的年紀。…,

我要讓你站在那裡,從頭看到尾。只有我說結束,才能結束!

因此,程鈞出劍——

這一劍,就是完美!

完美的弧線,完美的軌跡,完美的技巧,還有下面源源不斷的完美劍招。

程鈞不是劍修,但是臨敵之際,用的也頗多劍法。他心中劍法神通來自劍仙一脈,用以臨敵犀利無匹,或如白虹貫日,或以雷霆萬鈞。

但是今日他動劍,卻不是出擊,只是舞劍。

舞劍,或者是劍舞,就足夠了。

在天台九大修士之中,有北地帝君公孫嬌姿最善劍法,被人稱為「天上地下,第一劍仙」。程鈞第一次見她出手劍法,以其驚天動地的修為法力,固然神通莫測,威力傾天覆地,如只作為劍法,也是精妙絕倫,完美到了極致。程鈞在旁邊看著也是神馳目眩,難以自持。

程鈞的眼界尚且如此,何況一個貨真價實的築基元師?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程鈞一劍揮出,並未出擊,只是圈了回來,自己舞劍,一劍接著一劍,何謂行雲流水,不見半分勉強。劍出隨風舞,如雪亦如幻,竹葉被劍光震動的沙沙作響,一起向外分開,露出皎潔的月光,如匹練一般落在他身上。

白少卿盯著程鈞手中劍光,一動不動,就如痴了一般。

程鈞的劍不止是好,更是利用了層層劍光的波動,與竹林斑駁的光影配合,產生了惑人心智的效果。倘若在別的地方,以白少卿的定力,斷斷不會輕易入彀。但在此處,一來紫霄宮不能用法術,他自然就不會防備其中的暗算,程鈞第一個動作震動了他,他的心神就在一瞬間露出了破綻。而程鈞是把握時機的大師,立刻趁虛而入,以完美的動作勾起了他對於法術劍術的痴迷,也瞬間擊潰了他的自尊和心理防線。在此情形下,白少卿一瞬間被吸引入了劍光之中,全不能自已。這其實相當於中了幻術。

沒有真元配合,不能稱之為法術。但有天時地利的配合,有光影和人心的迷惑,自然就是出色的幻術。

這種剎那間震撼人心的法術能起到的效果可能只有一瞬間。但一瞬間就足夠了。

勝負定手,結果分明!

瞬息之間,六六三十六招結束。程鈞收劍,站在原地。腳下甚至沒有移動一步。白少卿站在原地。更沒有移動。這一場劍舞,就在沉默中結束了。

程鈞收起劍器,轉身便走。

白少卿還在呆立,似乎還在剛才的夢境中久久未醒。

就聽身後有掌聲響起。一人贊道:「到底是劍閣,清風白月。迎風弄劍,風雅到了十分!如此絕品好劍,風流人物。若再有紅油雞爪、老醋蟄頭相佐。當浮一大白。」

程鈞神色一抽,白少卿登時驚醒過來,聽聞此言,原本蒼白的臉色露出幾分尷尬,又變為惱羞成怒,咬著牙一字一句道:「秦——天——機——」

只見一人從竹影中走出。一股香風撲面而來,正是秦越。

當他走出來的時候。身後還跟著一人,那人身材與秦越相仿,卻是一身華麗厚重的玄色道袍,頭上紫金七星道冠上明珠熠熠放光,顯得雍容華貴。

程鈞和白少卿同時怔住,一起行禮道:「見過宮主真人。」…,

張清麓氣質比以前更加沉穩,少了幾分仙氣,多了幾分貴氣,輕咳了一聲,道:「今天正殿正在設宴招待上使,我嫌酒席宴上太氣悶,找了個藉口出來走走。沒想到倒看到了奇景。你們同門師兄弟在切磋嗎?」他身上果然沾了不少酒氣,不過不是醉酒的腌臢氣,只是酒漿仙釀散發出來的醇香,淡淡的有些熏熏然。

白少卿臉色一紅,道:「我……晚輩連出手都沒有機會,如何能跟程……程師弟切磋。」

張清麓微微一笑,轉頭對秦越道:「你看,自家的事不必你操心,他們年輕人自己就解決好了。你只管一心考慮外面的事便是。」

程鈞嘴角微微一抽——什麼他們年輕人?能這麼叫他的人世界上也有不少,但不是張清麓這還不足百歲的傢伙。

秦越道:「我也是鬆了一口氣,倘若白師弟同意,那件事就沒有問題了。」

白少卿一怔,道:「什麼?」

秦越微笑道:「是這樣的,白師弟想必也發覺了吧。咱們劍閣的位子空的太久了,漸漸有人惦記上了。」

白少卿臉色一沉,道:「我知道。簡直是笑話,九雁山的事,自有九雁山的人來解決,什麼時候輪到外人多嘴?今天我打退了一個痴心妄想的混帳。」

秦越有些擔心道:「沒殺人吧?」拍了拍腦袋,道:「我糊塗了,紫霄宮中若是見了血,那必然是合宮示警,至少宮主真人是該知道的。不錯,你今天表現很好,動了怒而不見血,必然是下了功夫克制了。真給清麓宮主面子。」說著伸手一指張清麓。

白少卿臉色一紅,張清麓打斷他道:「秦越少說兩句,你再多說我牙疼。」

秦越做了個鬼臉,道:「因為劍閣空的太久,難免令人遐想。盯著劍閣位子的人越來越多,現在西嶺劍派都牽扯進來了。我覺得,這件事不宜再拖了。再拖延幾日,還不知道什麼人要插一腳,能讓九雁山顧忌的人不多,但是也不是沒有。萬一到時候有更厲害的人開口,咱們就被動了。」

白少卿看了一眼程鈞道:「我沒有意見。」頓了頓,道:「雖然他的修為還差些,真正的法力如何我也不知道。但就劍法一項,應當是勝任的。」

他說到這裡,已經有嘴硬的嫌疑,但周圍三個人都是何等城府,沒有一個露出異色的,白少卿頓了頓,朗聲道:「雖然程鈞劍法厲害,但我主法修,此處不是我發揮力量的所在。我本來想,等他上山挑閣的時候,再與他真正打一場。但既然外面不識趣的狼崽子那麼多,我同意送程師弟上山。等他進了劍閣,得了劍祖的承認,已經是我九雁山的人,我再與他痛痛快快打一場。到時候那是我們九雁山內的事情,就沒有外人敢多嘴了。」

秦越笑道:「白師弟如此體諒,程師弟該感激才是。」知道程鈞不會在乎言語上無謂的便宜,讓了白少卿一句,道,「只是如今宮主大典迫在眉睫,讓程師弟現在去挑閣正位,也是不現實。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我怕大典之後有人羅唣,因此趁著大典就把事情定下來。」

白少卿皺眉道:「若不進劍閣,如何能夠名正言順?在大典上……咦?」霍然盯著秦越,露出複雜神色。

秦越點頭,道:「嗯,張真人已經同意,在接掌大典上,讓程師弟代表九雁山,為宮主真人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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