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Julia仍然在忙碌著。之前接的五六家出具法律報告的工作基本快結尾了,現有的客戶業務量比去年少很多,她需要尋找新的案源,來養活因為Danny事件的影響而擴大兩倍不止的團隊。不僅她自己這邊相當賣力,Cindy不知被灌了什麼迷魂湯,幹勁十足,越發在案源上用心起來,手中的業務大半都轉到了趙慕慈這邊,她自己一周有三天多倒是在外面的,弄的比Julia還忙碌。

趙慕慈尋思,Julia是不是明示或者暗示Cindy可以給她升合伙人了,才能讓她保持如此雞血的狀態。不過這些都不關她的事,局勢太亂,她看不清楚,暫且得過且過便好。只要不惹到她,她愛幹什麼便幹什麼。

Cindy這方面倒的確有幾分才幹。鄭志雄那兩件案子之後,陸續又接下兩個案子,令人跌破眼鏡。一時之間成為合伙人們交口稱讚的對象,人們紛紛羨慕Julia,說她培養出這麼厲害的未來合伙人,前途不可限量。

「這些話,他們以往也對我說過。」趙慕慈默默的想。這些話就像無根的鮮花,只是當時好看。經不得一兩天,便都會枯敗了,不堪回想。

時事難料,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呢。

趙慕慈知道自己有些失落和不平,但她不想再壓抑自己,也不想再強迫自己大氣優雅寬容堅強,她只覺得累,索性放任自己真實的情緒在心裡瀰漫。

沒過幾天,從四面八方傳來消息,似乎是說,Cindy這兩個案子也是半路截胡而來的。一個是從其他所的合伙人那裡截來的,一個居然又是截的本所合伙人跟了很久的客戶。Julia只認案子,縱容她搶下這兩個案子,然後護著她,出面和人撕逼,鬧的很不好看。

這些消息漸漸傳的跟真的似的,人人都在私底下議論。趙慕慈只有耳聞,沒有親眼見這些發生,只覺得系統中立在Julia名下的兩個客戶質量似乎並不怎麼樣,收費也並沒有往日的標準高。

有一次倒是給她瞧見了,那是一個下午。一個合伙人衝進了Julia辦公室,門摔的震天響。辦公室傳來隱隱的聲音,她聽到Julia似乎在說:「你跟他只見過兩面,合同都沒簽,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你不能說我搶!」那位合伙人直接飆粗口:「放XXX屁!你他媽不橫插一刀在客戶跟前詆毀我,又報低價,我能簽不了合同?你看看你這幅德行,還有半分女人的樣子嗎?」Julia當然不甘示弱,原樣罵回去,讓那位合伙人別自以為是了,沒簽成就是沒簽成,技不如人還惱羞成怒,算什麼男人!

對,她說他不算男人。辦公室安靜了一瞬,緊接著就傳來一聲震天悶響,像是拳頭砸在桌子上的聲音。趙慕慈被嚇了一跳,隨即想像Julia該如何收場。

誰知不一會,該合伙人從辦公室旋風一樣沖了出來,鐵著臉離去;門摔得震天響,似乎要被摔爛了一般。

面對男人的勃然大怒和當場的武力威脅,趙慕慈不知所措,不知如何面對,Julia卻完全不同。這些年來,她經歷過無數次類似的威脅和惱羞成怒的怒火,早已練就一副銅牆鐵壁般的心理素質。

當時合伙人拳頭捶在她昂貴的實木辦公桌上,面上現出Frank曾經對她露出的那種兇狠表情的時候,她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她只是看著他,眼中無喜也無憂,安靜的像剛從外面散步回來一般。她亦沒有屈服,更沒有安撫的企圖;她只是安靜的看著他,張口對他講:「你想好了再動手。暴力不會改變任何東西,除了你的處境。」

人類對同類使用暴力,大約是想讓對方因為屈服而害怕。然而Julia看起來沒有一點害怕,倒是給那位合伙人一種感覺,似乎即便打死她,也不一定會令她屈服,反而賠上自己一條命。所以他怒氣沖沖的離開了,將滿腔怒火和暴力發泄在Julia那扇門上。

瞧見那位合伙人出來了,趙慕慈暗暗舒出一口氣,覺得萬幸,事情沒有惡化下去。一想到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使用暴力,她本能的不希望這件事情發生。

萬幸的念頭過去了,她忽然清醒過來,隨之產生一種事不關己高高關起、自掃門前雪的冷漠:關你什麼事?那是她的工作。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完事。

於是趙慕慈知道自己心裡還是怨恨Julia的。給了她希望,又毀掉它;培養出她的翅膀,又親手剪掉它。天底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

她一直刻意忽略掉這種怨恨的感覺,因為周圍的環境通過各種聲音提醒她:要積極陽光,寬恕他人,不可心懷怨恨,要充滿正能量,否則會變醜。

可是已經存在的,並不因為你的刻意忽略就會不存在,比如這樣的時刻,她就無比清晰的注意到了。

Julia從辦公室出來了,面色如常,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又仿佛工位區的這些工蟻般的授薪律師們不存在一般。她拎著一隻鉑金包,昂著頭離開了辦公室,一如既往的傲慢。

只剩下Cindy在座位上盯著她的背影,面如土色,神情焦灼。

「活該。」趙慕慈一邊覺得她可憐,一邊暗暗的想。

所幸那位合伙人並未再找過來。大概他覺得只有Julia才配得上與之撕扯,Cindy不過是個大兵而已,不肯自掉身價。Cindy瑟縮幾日,慢慢又舒展開來,也恢復了平常的神氣勁。

趙慕慈不再妒忌她,也不再在她身上花費功夫。她開始回想Julia從前,往日及如今的種種言行,並開始花時間觀察她。她想要從這迷霧中脫身,不願任人擺布。她堅信了解一個人、一件事的歷史和現在,經過嚴謹和邏輯的推理,除去黑天鵝因素,就可以在很大機率上預測此人或此事的未來。

這是她從小到大屢試不爽的一個測試方法。經過這麼多年的修正和勘誤,早已成為她的生存技能。

Cindy不是重點,重點是Julia。Cindy只是煙霧彈,而她此前求勝心切,容不得一切挑戰和競爭,才會陷入局中,任人擊打,像個智障小白兔一般。

可她畢竟是趙慕慈。智商在線,情商不低,眼中見過人情世態,胸中藏有星辰大海的趙律師。她怎麼可能一直任人宰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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