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

營銷部門的總監相當強勢,帶著一種說一不二的壓迫感。會議的內容主要是圍繞這幾個高級事業合伙人,營銷部門總監認為她們聯合採用了一種比較隱蔽的違規操作模式,獲得了多出他們應得的佣金。這部分佣金應該被扣除,不應發放。說到這裡,該總監看向Monica:

「你是合規總監嗎?麻煩跟進一下。」

Monica:「這種手段聽起來似乎並不在我們目前禁止展業的方式或手段中。如果貿然扣除的話,大機率會違反我們和幾位事業代表簽訂的合作協議,我們倒是吃虧的。如果他們起訴的話,我們的贏面目前是不太明朗的。可是如你方才所說,如果它卻是屬於一種明顯的違規操作,那我們自然要去扣除的。但問題是,是否屬於我們跟事業代表協議及附件中所列明的違規操作,以及怎麼做比較有利於我們,我回去要研究一下,內部再商量一下,再給到你答覆。」

本以為這番話比較得體了,沒想到營銷總監臉一沉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在這裡胡說八道,誣陷這幾個人了?」

趙慕慈愕然,這什麼腦迴路?她立刻否認:「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說,我們單方面認定這種手段是違規的,這並不夠,畢竟地球不是圍繞我們這邊來轉的。我們還需要讓對方,以及第三方糾紛處理機構也能像我們這樣,將這種手段認定為違規,這樣我們才不會陷入違約的風險中,據我所知,違約支付的風險大約是待支付金額的百分之三十,不少一筆錢呢。」

營銷總監不知怎麼回事,好像聽不懂一般,繼續在自說自話:「我不管,總之,合規要配合業務這邊把這件事情處理掉,儘快把這筆款項扣除。」

說完還不解氣,嘟嘟囔囔的說道:「跟Laura打交道就沒有這麼麻煩,一口答應,絕不含糊。年輕人,你該學著點你老闆的做事。」

趙慕慈被叫了「年輕人」,心裡蹭的竄出一股氣來。她本想嗆回去,說Laura不懂法律才會把事情想的簡單,所以合規案件組才案結事不了,做出的裁決不能讓人服氣,氣的事業代表們到處上訪投訴鬧群體事件。你們只要達到目的,哪裡管我們合規這邊好辦不好辦!

不過她還算有幾分涵養。話到嘴邊,她吸了口氣,徐徐說道:「那是以往,事情不那麼難做的時候。可即便是那樣的時候,Laura痛快答應了你們,回去之後還是要像我這樣思前想後,務必保證自己的處理是有依據,沒有違約,不給自己和公司帶來麻煩的。即便是這樣,很多事業代表們也還到處鬧事上訪搞群體性事件,鬧的我們不得安生。我只是將我們做事的一個大致思路跟你過一下,並不是不答應處理。最終是不是按照你的要求處理,要看當初跟事業代表的協議以及當前合規政策是否支持。我們會馬上處理此事。」

營銷總監一臉懵逼和不耐煩:「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了呢?推三阻四的。你……」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拿起電話撥了過去:「Laura?你能不能過來一下?你手下這個高材生講話文鄒鄒,我怎麼聽不懂吶?」

與會者們偷偷笑了起來,趙慕慈冷著臉看著他,一言不發。

Laura很快趕了過來。進門先看趙慕慈,再看營銷總監:「怎麼了?」

營銷總監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末了還說:「我只是想聽你們合規答應去處理這件事,結果她跟我扯一大堆,什麼違約,合規是否支持,什麼群體事件,還說什麼地球不是繞著我們這邊來轉的,你說怪不怪。Laura,不是我說你,你怎麼找了這麼一個人哦?」

趙慕慈聞言大怒,她很想棄門而去,但她到底沒有動,只是冷冷的看著二人。

Laura:「消消氣消消氣。這件事我都知道了,我馬上處理,放心,啊。放心。Monica呢,學法律的,想問題相對比較嚴謹一些,她也是想將事情的各種可能性給我們擺清楚嘛。並沒有說不做嘛!對不對Monica?」

趙慕慈:「是的,我已經答應儘快去處理了,但這位總監顯然聽不懂我的話,還莫名其妙的生氣了,讓我很詫異。」

營銷總監:「你……那你說那麼多有的沒的做什麼?」

Monica:「只是想讓你明白事情最終並不一定會按你要求的那樣處理啊!不是我們合規不配合,而是我們也要受合規政策和合同的約束,不是想怎樣就怎樣,想毀約就毀約的!毀約會產生風險和責任,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事態發展方向,我提前將這種可能性解釋給你聽,你就聽不懂了?那我說了我們會研究一下盡力的去做,看一看這樣做的可行性和風險,這句你總該聽懂了吧?」

營銷總監更氣了,他對著Laura指著Monica:「她剛才就是這樣說的,怎麼就扯到違約上去了?按我說的去做不就完了?這不是在胡說八道,推卸責任嗎?這完全不配合嘛!」

Monica:「無語了話都聽不懂!該擔的責任我們絕不推卸!不該擔的,我們也不會背鍋!」

營銷總監還要吹鬍子瞪眼,Laura一把攔住:「談事談事!這件事情,你的要求我知道了,我們馬上處理。至於我們內部怎麼去處理,怎麼去考量,你不用知道了,Monica你以後也不用說的那麼清楚了,免得產生誤會。」

會議不歡而散。但是總體上,Monica受了氣,但營銷總監優越慣了,也覺得自己很氣。

Grace了解情況之後,對兩人說道:「Laura以後這類事情還是你去處理吧,你跟營銷總監比較熟,相對也好溝通。但是一點,對於他們的訴求,不要胡亂一口應承,這裡面有很多需要考量的點。現在不是人治的時代,想怎樣就怎樣,我們不要給自己找麻煩。這一類的事情如何處理,多跟Monica商量,她還是比較有經驗的。」

又轉向Monica:「雖然你句句在理,但我還是要批評你。也許你第一次見營銷總監,也許他法律水平不如你。但你至少在去之前,可以跟你老闆Laura了解一下相關情況,到了會場之後,也要及時觀察,迅速調整,用營銷總監聽得懂的話去和他講話。你講這麼多,吃力不討好,還讓他生氣了,對你也留下了不怎麼好的印象。你不如學學你老闆Laura,簡單一句,知道了,回去馬上處理。他心裡的訴求有了著落,自然就沒什麼事了。你回去研究之後,發現有問題,馬上報告,Laura出面跟他溝通,或者你們一起去,他也不會說什麼,畢竟困難就在眼前,他應該也會配合你們把這個事情妥善處理。你這次的表現,我不滿意。多跟你老闆Laura學學。」

趙慕慈滿心不平和氣憤,注意力只放在營銷總監清奇的腦迴路和智障般的反應,話都講那麼清楚了還說聽不懂,還一個勁兒誤會指責她,大概他只聽得懂yes或no這樣確定性十足的回答或標準答案,而她習慣性將各種可能性和不確定性條分縷析展現出來,反而讓他心裡恐慌無著,反而惱羞成怒了。這個人,跟她之前見到的那些客戶都不一樣,那種感覺,像是從法國香榭麗舍大街一下子跑到了恆河邊,看著一地的凌亂衣裳、污濁的喝水以及處處可見的裸體,真是無以言表,簡稱無語。

可是Grace一番話卻將她從自以為是的思維領域中拎了出來,讓她看到自己在這件事中的不足和有待提升的地方。也許Laura是對的,及時響應業務部門的需求,先答應下來,處理的過程中有問題再說,那就是另一番談話了,並不衝突。從事法律行業許久,她習慣性的思維模式是先考慮風險,再去找出路,但Laura和Grace給她展示的卻是另一種思維通路:先接下對方的訴求,風險在處理的過程中再聊。這樣至少不會引發誤會。

心悅誠服。她點點頭:「明白了。我會向二位學習,努力改進。回頭我寫一份郵件給營銷總監,表明一下我的態度,發之前會給Laura看一下。」

Grace本來有點擔心,雖然說這件事裡面Monica有錯,但Laura派了Monica去處理,合規總監又和Laura關係匪淺,這其中必然有隱情。她擔心營銷總監會連帶著對整個法務部門有意見,進而對Tony投訴。但是很奇怪,Monica那封經審核的信發出之後,營銷總監居然也回了一份含自省意味的信,說自己講話太沖,不要計較之類的,倒是令人大跌眼鏡。她無從知曉的是,這其中,Tony從中多少斡旋了。

趙慕慈受了點氣,卻學了一課。她意識到,自己一貫堅持的出類拔萃、能力突出,爭做第一的西方式理念其實是有局限的。光是這家外企中,能力不強但忝居高位的人比比皆是,難道要對他們統統施以鄙視和不屑,跟所有人都做不成朋友嗎?

這些人能做到高位,必然是有一些本事的,只是不是她的價值體系中所看重的那些本事罷了。向Laura,法律技能固然是不行,也有很多毛病和不上道的地方,但是她天生有一種讓員工跟在她身邊,跟員工打成一片,進而支持她的本事,不僅在合規組裡,她與各部門總監級別,甚至好幾位高管之間的關係都維持的很好,有幾位,包括跟自己衝突過的營銷總監,甚至和她之間建立了一種同生共死般的兄弟之情。這是她望塵莫及的。

或許她可以放下自己一貫的價值體系和評判標準,試著去了解或接受她身邊這些形形色色、「不太上道」的高管們、總監們?也許這樣,她至少不用給自己製造出那麼多的鄙視和不屑的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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