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蓮對於百分之百、絕對,應該,一定這樣的詞彙似乎有一種偏愛,趙慕慈漸漸發覺了這一點。雖然已經解釋過不存在百分之百這件事,但王翠蓮似乎並沒有完全接受,後面又幾次問到:你能不能保證百分之百保證這件事?趙慕慈不得不一次次解釋,不存在百分之百的事情。說多了,王翠蓮便懟了回來:「不,我就要百分之百的保證!你如果不能給出百分之百的保證,你就不要這樣干,另找能確保百分之百的辦法!」

趙慕慈氣結,同時感到一陣胸悶。王翠蓮的思維,似乎執著於一件事是確定的,不接受有一絲一毫的不確定性因素。看起來王翠蓮的想法類似於理工男的方式,一個事情如何,通過公式和精密運算就能得到一個唯一確定的解。然而法律是跟社會高度互動的領域,是跟人,跟價值判斷,跟規則來回交互的領域,一個案件最終如何,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如何能保證百分之百的確定呢?王翠蓮將這種偏執強加在趙慕慈一人身上,令趙慕慈感到一種難以溝通的窒息感。

她還是忍耐的說道:「蓮姐,有哪個律師給過你百分之百的承諾?哪個律師敢跟你說這是保准一定會怎樣?法律界可是有一條不成文的說法:哪個律師如果跟當事人拍著胸脯說哪件事一定會怎樣,那一定是在講大話。」

王翠蓮本來要說,你不敢講,我認識的律師敢講。及至將趙慕慈的話聽完,她便不出聲了。奈何到下次,她還是會以「百分之百」、「一定要贏的」的期待同趙慕慈溝通事情,語氣強勢又不容置疑,帶著一種荒蠻的壓迫氣息,令人心中十分不適。有一天,又說到了舊商標的駁回複審事,王翠蓮再次逼迫道:「你都說了,規規矩矩做駁回複審的理由機率不大,是百分之百沒有成功的可能,還是有一點點成功的可能?你能不能講清楚?別老是含含糊糊讓人摸不著頭腦。讓你找關係你也沒動靜,你既然辦不到的事,那你倒是找找能辦成這個事情的人和關係啊!我跟你講,這個商標我是志在必得的!」

趙慕慈終於忍無可忍,開口說道:「凡事都有個盡頭!我做不到的,其他律師為什麼能做到?他有三頭六臂嗎?中國的智慧財產權法律市場就是這麼大,我問的都是頭部的律師們,還不夠?你只跟我要結果,完全不考慮這件事還有沒有救,非逼著我起死回生,這是在刁難我嗎?那我告訴你,我盡力了,實在是太晚了,回天乏術。還要強調什麼百分之百的保證,法律不是做數學題!法律是一門社會科學,是跟人打交道,跟利益分配和平衡打交道的行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我能做的就是用的我專業和經驗,在這麼多不可控的因素中找比較可控的路徑和方案,而不是給什麼百分之百的保證!我給不了!」

王翠蓮頓時像獅子一樣聲音粗壯的吼道:「誰說的?!」

趙慕慈被激怒了,她毫不掩飾的釋放出同樣的氣場嗆道:「我說的!」

正值午飯時間,大家都準備卻吃飯,此時卻都看向了這兩人,靜下來不說一句話。張敏噗嗤笑了一聲,王翠蓮先反應過來,臉上現了笑容。趙慕慈本來氣場全開,處在應激狀狀態,此時也反應過來,便轉移了眼神,斂了氣息,垂了眼眸。

張敏:「你們倆在幹什麼呀,大眼瞪小眼,嚇死人了。」

王翠蓮接上:「我嗓門大,習慣了。沒想到慕慈也有這麼大的聲音。」

趙慕慈便抬起眼,聲音溫和:「對不住蓮姐,剛才失控了。」

王翠蓮擺擺手:「難免的,都是為工作。快去吃飯吧。」

於是大家就一起去吃飯了。王翠蓮不去,不知去了哪裡。

午飯飯桌上,稽查高級總監胡宗亮開口了:「慕慈,你這……一鳴驚人啊!」

大家笑起來,趙慕慈也忍不住笑了:「一時沒忍住,大家見笑了。」

胡宗亮:「不過啊,還是善意提醒你一句,公共場合,不要和蓮姐槓,有事情可以關起門來討論,畢竟那是你領導。」

趙慕慈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終於什麼也沒說出來。

張敏:「蓮姐也是,語氣有點沖了。估計慕慈一時不適應也是有的。」

趙慕慈:「你們說的對,其實我心裡也有點忐忑。不該那樣的。還是要忍忍,加強自控力。」

陳麗美:「你今天那樣一下,我們都嚇死了,以為咋了,你真牛。」

大家陸續說著,一時轉移了話題。趙慕慈嘴裡說忐忑,其實一點都不忐忑,而是忍無可忍,怒髮衝冠了。王翠蓮對她那種逼迫,令她想到努力拉磨還被鞭子抽的驢,跑的飛快愈發挨鞭子的馬。本來人就不夠,她一個高級法務總監要事必躬親的沖在一線做,事情又多又繁瑣,棘手的又多,都是前期沒有部署好需要擦屁股的活,還屢屢逼著她要「百分之百」的保證,像是故意在壓榨一般,她自然生出對抗之心。

王翠蓮的確是有被驚到。趙慕慈一向看著洋氣又斯文,講話又文雅。今日忽然氣場全開跟她對嗆,她忽然就有點慫了。張敏一打圓場,她趕緊順坡下,和善起來,緩解了局勢。本來她約其他部門老大吃飯的,結果人臨時有事來不了,她便一個人去樓下吃。一個人默默坐著,滿滿覺出趙慕慈這人外柔內剛,心中的堅強和力量不亞於自己。本來只覺得她是個專業有點厲害的傻白甜,如今再看,可是有點不簡單。

後面張敏和胡宗亮跟她講了飯桌上趙慕慈的反應,說自己忐忑云云,又是道歉又是要改正之類的,她心中舒坦一些,同時又添了幾分自矜和不以為意:再厲害又怎樣?她現在是我手下,就像那孫悟空與五指山一般,再神通廣大也跑不出我手心。

稽查高級總監胡宗亮是稽查部的老大,稽查組跟法務部屬於不同的部門,相互之間沒有隸屬關係,同為向財務首席官Lillian報告的部門。胡宗亮在職級上比王翠蓮低了一級,但卻因為分管不同的部門,又同向Lillian報告,因而常常在一起活動。王翠蓮待他時而像小弟,時而像同僚,各種親切友好。趙慕慈卻看得明白,不過是沒有利益衝突,兩人部門又成立不久,人員稀少,在公司里抱團取暖罷了。

胡宗亮年齡不詳,但看起來很是年輕,約莫三十出頭一點,趙慕慈懷疑他是否跟自己同歲,又或者還沒有自己大。胡宗亮皮膚稍黑,兩眼細細,個頭中等,很注重穿著打扮,喜歡穿套頭衫和牛仔褲。喜歡網購,喜歡買鞋。辦公桌永遠整潔乾淨,各種照片、榮譽和手辦都安排的錯落有致,乍一看倒像是女孩的桌面。

初步印象挺不錯的。稽查組的職責一般是查處公司內部的貪腐、違規操作占用公司錢財,以及違規受賄等案件。一般只有出現類似案件的時候才會忙起來,平時還是蠻清閒的。但即便是閒著,胡宗亮也總是在公司帶到很晚才回去,似乎有點不愛回家的樣子。慢慢才知道,他結婚有些年頭了,老婆在銀行上班,似乎蠻強勢,家裡財政都由老婆住持。胡宗亮不願意長大,想一直做二十出頭的小青年,便寧願在公司待到十一點才回家。

胡宗亮沒事喜歡刷抖音,尤其喜歡看那種二十出頭的小姐姐。不但看,還喜歡點評,環肥燕瘦,他各有評判,頗有幾分猥瑣氣。漸漸的便從那一方小螢幕將目光移出來,放在了法務部和他自己部門的諸位女同事身上。張敏,趙慕慈,陳麗美都沒能逃過他的猥瑣點評。說張敏大腿太肥,說趙慕慈要不夠細,說陳麗美土,皮膚不好。評價的參照標準都是根據抖音裡面他看好的小姐姐們。可是他喜歡的那些小姐姐們,身材比例美則美矣,但極其詭異,明顯是用了PS**。可惜這個猥瑣直男竟然看不出來。問到覺得蓮姐如何?猥瑣直男將眼一閉:蓮姐不是女的,蓮姐太寬。不在評審範圍內。

趙慕慈覺得他有些幼稚,不管從小姐姐的審美喜好,還是從他對各位女同事的身材外形點評上。少女式審美加上對女性外形期待完美從而顯得有些刻薄的眼光,都顯示出這位稽查高級總監在面對異性時的審美大約只有十八歲。漸漸又知道,原來他上面五六個姐姐,他家裡排行最小,父母最寵,下面又好多小輩,他自己輩分又高,所以養成了這樣一部分幼稚一部分還算靠譜的矛盾樣子。儘管如此,每每聽到他對張敏評論公司女員工的話語,趙慕慈心裡總忍不住生出一些厭惡和不悅來,有一種被冒犯到的感覺,不由得覺得他愈發猥瑣。

胡宗亮有幼稚的一面,那自然是父母和姐姐們庇護的緣故。是以他即便是結了婚,仍然找了個姐姐一樣可以包辦一切的老婆,他自己當甩手掌柜,躲在公司自己的小天地里繼續做中二青年。所以當王翠蓮像大姐一樣拉攏他關懷他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一絲抗拒就接受了,大概他從小到大都習慣了接受年長強大女性的庇護和照顧。他跟王翠蓮關係不過,跟張敏關係也不錯。張敏一副鄰家女孩的長相,很符合他那十八歲青少年的女性審美。有時他對張敏的言語過於曖昧親密,甚至令人產生誤會。要不是一個已婚,一個有男友,趙慕慈就要以為這兩人要談戀愛了。

因為稽查本身的工作性質,胡宗亮有權利接觸到公司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和小道消息,包括許多人的個人信息,薪資狀況等。胡宗亮隔三差五便講些類似的小道消息給張敏聽,討她歡心。趙慕慈有時候也能聽到一些。衝著這點福利,她便將對他的那一點意見保留了。但胡宗亮有一次神神秘秘的湊到她跟前說道:「你所有的基本情況我都知道。你的年齡,你家住哪兒,你的身份證號,婚姻狀況,我全都知道。」

趙慕慈回頭看去,胡宗亮面帶笑容,細長眼睛中閃著促狹而得意的神色,比以往時候更加猥瑣了。趙慕慈心中忍不住湧上一陣反感和生氣,一回頭便看到陳麗美若有所思的眼神和黝黑土氣的面容裝扮,不由得又想起王翠蓮平日的言行和前幾日忍無可忍跟她互懟的場面,一時心裡泛起一陣惡感:這是什麼鬼地方?這都是些什麼人?她怎麼就忽然落在了這裡?怎麼就忽然到了如此境地?

胡宗亮跟陳麗美搭起了話。趙慕慈有氣無力的聽著他們對話,開口對胡宗亮說道:「既然知道了,就請你幫我保密,拜託了。」

沒想到胡宗亮竟然要她請喝喜茶。趙慕慈垂下眼默默點頭,沒有一絲抵抗的接受了這史無前例的敲詐。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