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個帥氣男人這樣瞧著,趙慕慈固然受用,到底有些扛不住。她要找些話來說,又覺得直接問到工作不免有些煞風景,一時便找不出合適的話頭,不免露出幾分窘態。顧立澤倒出聲了:「準備好出來工作了?」

趙慕慈點點頭:「對。」

「翻篇兒了?」

趙慕慈含笑點頭。

「不錯。也沒花多少時間。」

趙慕慈笑:「也將近五個月沒上班了。」

顧立澤擺擺手:「不礙事。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比以往都好。」

趙慕慈又被贊了,她忍不住泛起謙遜的笑容,也將心打開了。拋開諸諸多顧慮,她說道:「我昨天面了一家。」

「哦?」

趙慕慈頓了一下:「就是我上家公司。」

「是嗎?」顧立澤來了興趣。

趙慕慈便將hr聯繫她以及她去面試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顧立澤含笑聽完:「還真是意外,峰迴路轉。」

趙慕慈:「我也很意外。本來是抱著看戲的態度去的,沒想到竟然真的在招法務負責人。」

顧立澤:「你會去嗎?」

趙慕慈沉吟一會兒:「不好說。先面完吧。」

顧立澤:「你們高級副總裁能找你,基本這事兒就穩了。」

趙慕慈不置可否:「先面完再說吧。」

頓了頓忽然感慨起來:「其實這事兒這麼一變,我忽然體會到世事無常的意思了。我那頂頭上司,以前就覺得完全處不來,每天都像在上刑似的。可現在,她也不在了。該計較的,不該計較的,也都不用計較了。情勢的變化就像天上的雲一樣,變幻莫測,出人意料啊。」

顧立澤:「看來稻盛和夫說真是沒錯,工作就是修行。你又覺悟了。不過,這是新的機會,過去的事情,翻篇兒了。不要受她影響。」

趙慕慈點點頭:「其實現在看的話,我也不是全都對,那人也不是全無是處。如今置身事外了才看得清,原來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法和交流模式。但當時就陷在那樣一種煎熬人的狀態和關係里,像魔怔了似的。」

顧立澤:「你又悟了。進步了才看得到解題方法。就跟複習錯題一樣,訂正好答案,記在心裡,變成真正滋養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好在下面的路上少吃點虧。原地踏步的都在抱怨,或者想著怎麼把別人打自己的拳打回去。那也是忙的不可開交。其實那是在浪費時間,說到底是跟自己過不去。」

趙慕慈笑:「我也想過打回去。」

「難免。現在呢?」

「人都不在了,想打也沒那個環境和機會了呀。就是你說的,翻篇兒了。該唱另一場戲了。」

顧立澤拿起咖啡抿了一口,默了一會兒方說道:「其實即便是做到合伙人,或者高管,甚至是公司一把手,周圍也還是圍繞著一堆各式各樣的人,有的幫助你,輔佐你,有的就破壞你,跟你作對。而且幫你的人也不會一直幫你,害你的人也不會一直害你。就你說的那個詞,情勢一變,人對你的態度,行為,都會相應地產生變化。一個人可能對這個人好,對那個人就不好,隔一段時間又換一換態度和對象。沒有完美的人,也不需要有完美的人。正是因為大家都不完美,都需要彼此,所以這個世界才相互依賴,相互幫助,相互推動著進步。就像齒輪一樣,表面有缺口,才能跟另一個同樣有缺口的齒輪結合推動。表面光滑的圓,不需要另一個圓,也無法跟誰結合。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如何在當下的環境和情勢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發揮自己的優勢,採取明智的行動,把敵人搞的少少的,把朋友搞的多多的。」

趙慕慈輕輕鼓掌:「受教了,真是精彩!」

顧立澤:「要學會和各種各樣的人一起工作。看起來糟透了的人也會做出很棒的事情,帶給你很大的幫助。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大多數人都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普通人。如果你將來往合伙人方向發展,或者成了部門一把手,開始跟各方面打交道,就會明白這句話。」

趙慕慈:「沒錯。這的確是我要學習和加強的功課。光追求做事是不夠的。處理好跟各方的關係和溝通,也是無形但重要的一環。一個人專注做事,能稱為專家或者專業人士,但要成為一個團隊的領導者,或者開創自己的事業,也要懂得做人,經營好關係,把握好機會。事情歸根到底是人的眼神,就像公司或者作品是創作者的延伸一樣。做人是根本的,做事是做人的一個方面。」

顧立澤:「是這樣。在專業和做事的基礎上,關係很重要,機會也是很重要。有了機會,關係不好,仍然很難把握住。關係好,機會來了,稍微努力一把,就上去了。」

趙慕慈:「是吧。」

顧立澤:「關係、溝通,機會,跟專業能力一樣,都是做成事情的一項要素。沒有誰比誰更高明。所謂做事還是做人的討論,也都是無謂之爭。偏向哪個,要看各人情況更適合發展哪個。所有要素都發揮了作用,事情就被往前推動了。光有一樣,或許能撐一時,要往高處走,往大了做,就有限了。」

趙慕慈:「你今天是傾囊相授啊。這種高級課程只怕花錢都很難買到。」

顧立澤:「閒聊聊。」

趙慕慈:「我以前總是想著認真做事,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所謂的人際關係和勾心鬥角上面。如今看來,這也是一種局限和一廂情願。既然做事情和人際關係溝通同樣只是做成一件事的要素之一,那就沒道理厚此薄彼,堅持這個鄙薄那個。也許我那會兒只懂得做事,不善於處理各種關係,所以才會希望自己所到之處都是重視實力和專業,人際關係簡單的那種環境。但這種願望,跟擅長經營關係,甚至善於勾心鬥角的人天天盼著公司演甄嬛傳,不願看到做事的人因為實力出頭的心思相比,也沒什麼差別,大家都是想要所在的系統或環境更肯定自己所擅長的,更有利於自己的生存。」

顧立澤又抿了一口咖啡:「看來你這個網際網路公司的經歷可沒白待啊。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真是沒錯。有前途。」

趙慕慈笑:「長智慧那都是後面沒奈何的。身處其中,真不好過。」

顧立澤:「要不怎麼說法不輕傳?你受的那些個難受,就是你今時今日脫胎換骨所付的價金。」

趙慕慈:「聽你說話,不像在陸家嘴混的合伙人,倒像是普陀山上的高僧。」

顧立澤:「沒準哪天就住到山上去。不過現在還早著呢。」

趙慕慈:「反正。提起我的前老闆,我也不打算恨她了。但是,也喜歡不起來。歸根結底,我倆不是一路人。我摸不了魚,也沒辦法像她那樣做一個庸人,長一身庸人的生存本事。如果我要進化改變,我絕不會變成她那樣的,也不會成為cindy,也不會成為julia我只能稱為我自己。這些人的優點長處,我倒是可以學一學,取其精華為我所用。」

顧立澤:「趙小姐,老實講,你比以前有魅力許多。」

趙慕慈忍不住又被逗樂了。笑罷兩人安靜了一會兒,趙慕慈轉到正題上:「你上次不是說要介紹工作給我?我準備好了。」

顧立澤笑:「我這邊就是律師工作了。跟我干也行,想去別的所也行。看你怎麼想。」

趙慕慈看著他,含笑中帶著幾分揣測:「你團隊缺人?」

顧立澤閉了眼微皺了眉:「缺。尤其缺你這樣的。」

趙慕慈覺得他講話好好聽。每一句都叫人心情愉悅。或許這就是他作為合伙人的一種素養,又或許,他是真的喜歡她才如此。

見趙慕慈只笑不說話,顧立澤也笑:「怎麼,不願意?嗯……你要是還屬意去公司的話……」說到這裡他沉思了一下:「你還是先抓住你上家公司的橄欖枝比較明智。」

趙慕慈:「沒有,現在就是多了解了解機會。同時也在考慮我自己今後的職業方向。」

顧立澤:「你若肯來,可以到我組裡做爭議解決。要是想去涉外商事非訴組,我可以幫忙推薦一下。待遇嘛……若是去別的組,你們自己憑實力談;若是來我的組……可以先給一個五年級律師的定級,薪酬公司層面會按五年級律師的標準發放;我這裡也會有一部分以獎金的形式給到你,總之,不會虧待你。對你的期待,就是希望你拿出專業和投入態度,把案子做好。我會儘量給你不同類型的案子,表現好的話,一年後討論升合伙人的事。」

聽到「五年級律師」這幾個字,趙慕慈又陷入了那種熟悉的時光倒流感中。仿佛過去的這幾年並不存在,並沒有什麼意義和進展。折騰一番,兜兜轉轉,還是要從五年級律師繼續做起。可是她心裡明白,顧律師開出如此條件已經是很厚待了。畢竟對注重在一個專業方向上深根穩紮積累經驗的一線大所而言,她的優勢在涉外商事非訴領域,爭議解決方面的經驗雖不至於一點沒有,但也相當有限。如果是到別的爭議解決組,她沒有信心能爭取到比這個更好的條件。想到此,她講道:「這……你這條件也太好了,我真是受之有愧……」

顧立澤沒有說話,只看著她。趙慕慈略覺奇怪,便抬眼看去。顧立澤波瀾不驚的發問了:「你對我躲躲閃閃這麼久,原來是因為我條件太好了?」

趙慕慈愣住,這,突如其來,突發奇想,突然出擊!要命的是,似乎一擊就擊中了她。好……好像……有點這麼回事?可是……他怎麼知道?人可以自信到這種地步嗎?

這樣想著,眼中便不由得流露出幾分疑惑和驚訝來。顧立澤一直瞧著她,便全部看見了。他不由得坐起身來,身體前傾,將雙肘支在檯面上,瞬時離趙慕慈近了不少:「我說對了?」

趙慕慈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否認:「不是不是不是,哪有的事……你說哪兒去了……」一邊說一邊身子往椅背靠去,試圖拉開距離。看到顧立澤還那樣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看著她,她不禁有些慌亂,心一橫便說道:「顧律師,我覺得……我們還是要……」

她準備說「公私分明」的,可是這幾個字,連她自己都不信。顧律師親她也不是一回了,表白這事兒乾了也不下一次了。就算她能力出眾履歷優秀,在顧律師跟前,若說只是因為看上她能力才給這麼好的條件和機會,她連自己都說不服。他們之間的界限,已經有些模糊了。猶豫了幾秒,她換了個說法:「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就事論事。」

「哦?」

趙慕慈開始自圓其說了:「你看啊,我們剛才一直在說工作的事對不對?今天出來見面,也是為了工作的事對不對?你突然……扯到別的上面去,這個……邏輯是不通順的,思維上也有點跳躍……」

顧立澤聽著好笑,心想這趙慕慈什麼時候也這麼虛偽了。不過她一直都有點虛偽,此刻又在做鴕鳥暗自躲藏了。他好整以暇的瞧著她,等她說的差不多了,方開口道:「你覺得我條件怎麼樣?」

「啊?」趙慕慈又被整懵了。不是在聊工作嗎,怎麼又……敢情她方才的話他一句沒聽進去?她不由得看向他,發現他神色如常,眼中也沒什麼波瀾,仿佛這詢問再正常不過一般。嚅囁幾秒,她低聲答道:「很好啊。我……」

顧立澤搶上:「既然覺得好,那就要把握。每一個機會都有時限。千萬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去後悔,這對你,對機會本身,都不公平。你可以有其他選擇,也可以有其他考慮。但如果是因為一個機會太好了覺得自己不夠匹配而不去選擇,那我只能說,這個人不僅虧待自己,也虧待這個想要對她好的世界。」

趙慕慈內心有些震撼,這就是合伙人級別的談話藝術嗎?句句都機帶雙敲。似乎這也是顧律師第一次在她面前講到工作以外的人生道理,卻又說得那樣直指人心,溫和熨貼。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清醒而務實,化功夫於無形,令人如沐春風。雖然他並沒有明確指向什麼,可是她感覺到了,她發自內心的感覺到,他在強調什麼,也在催促什麼,更在警醒什麼。他對她的逃避和不自信感到不滿,甚至覺得被虧待。可是他並沒有痛陳其詞,只是將這些內心的感受用妥當的言語層層包裹,自自然然、體體面面的遞給她。

她想要說聲對不起。轉念一想這算什麼呢。在真心面前,禮節總是顯得疏離而多此一舉。想了想,她說道:「明白。我……會認真考慮的,不會耽擱太久。」

顧立澤沒有答言。轉而叫來侍者:「結單。」侍者離去之後才回頭說道:「今天晚上在blue有一個包場活動,幾家律所還有公司的律師、合伙人還有高管們都會去。你要感興趣就跟我一起,順便也幫我個忙,給我做個女伴。」

趙慕慈聽如此說,心中不免有些怯意。不過她已決意改變奮發,便說道:「你講話總這麼客氣。明明是你給我機會。卻之不恭,我能去。謝謝你。」

顧立澤便站起來,趙慕慈也站了起來。顧立澤打量她一下:「要不我送你回去,換身衣服?你現在這個穿法,過於正式。換身輕鬆點的。」

趙慕慈便順著他的意思。不一時兩人到了家,趙慕慈不好意思讓他在樓下等,便請他上樓在客廳里坐著休息,自己自去張羅。顧立澤坐下來,隨手拿起手邊一本文學書略翻幾頁,抬頭隨意打量一番,發現比起上次,客廳布置和氣息明亮柔和了許多,正如趙慕慈今日初見給她的感覺一般。桌上依舊擺著水晶花瓶,瓶中養著一簇洋甘菊。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正好一部分照在花上。顧立澤看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拿起角落的澆花瓶,輕按幾下碰灑在花朵上。

趙慕慈在身後說話了:「那是洋甘菊。」

顧立澤轉過身來。只見趙慕慈上身穿一件質感上乘設計簡單的襯衫,白色蕾絲胸衣隔著衣衫若隱若現;下身著一件銀色碎光的及膝包臀裙,腳上一雙黑色細帶高跟涼鞋,與肩上的同色小包一個顏色。頭髮尾端是略卷過帶蓬鬆的式樣,手腕和耳垂上帶著發亮卻不喧賓奪主的首飾。妝容是淡雅得體的,只有唇色比平常更鮮艷更熱烈了些。有幾分專業,有幾分時尚,還有幾分女性的魅惑。總之跟以往很不一樣,但又很有看頭。

見顧立澤只盯著她打量,趙慕慈便移開眼,將手上搭著的一件卡其色薄款中長風衣扔到沙發上,逕自走到穿衣鏡前,打量起自己來,撥弄下頭髮,抻抻衣擺,弄弄衣領。她不理會,顧立澤也沒有聲音,像是在她看不見的視角盲區消失了一般,屋子裡安靜極了。半晌,她方想起來似的看著鏡子說道:「洋甘菊的花語是,逆境中的活力,苦難中的力量。」

顧立澤走到她身後沙發處,挨著沙發背倚站著,一手搭在沙發上,一手插在兜里:「你比苦難美麗。」

趙慕慈停下了動作。看著鏡中的顧立澤。顧立澤也看著她。著休閒商務西裝的顧立澤與精心打扮過的趙慕慈,在鏡中同時發現了對方的眼睛,彼此都看住了。顧立澤不由得想,此時此景,他兩人真是般配。趙慕慈則瞧見了顧立澤的英姿挺拔,進而映襯出自己的美。瞧了半晌,趙慕慈忍不住笑了,顧立澤也笑了。這即將夜的客廳,被四五點的夕陽照的一片曖昧的坨紅,那花,那人,那身處其中的一位,都免不了無聲勝有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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