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戚戚然而不知所處九

陳染剛把頂頂送來上鋼琴課,剛好看到美惠也來上課了。

莊之言正在進口處看著美惠上樓,那神情中有戀戀不捨,甚至有些離別的意味。

「怎麼了,捨不得,不過一個小時。行了,都進去了。」陳染笑道。「下周一開始,頂頂就靠你接了,下班後我去畫廊接他。」

莊之言的目光卻一直隨著美惠的身影移動著,直到看不見為止。他語氣深沉地說道:「美惠要走了,去她媽媽那裡。」

「去法國?」陳染問道。

「前幾天夏知秋打電話,想要美惠到法國讀書。」莊之言說道。

原來是這樣,陳染恍然大悟,怪不得莊之言看上去有點異樣。「你同意了?」

「是的,我雖然不願意美惠離開我,但是為了孩子還是讓她去法國比較好。」莊之言說道。

「美惠願意離開這裡嗎?」陳染問道。

「她不願意離開,一說就哭。孩子哪裡想得那麼長遠,既然有機會出去,出去長長見識也是好事。」莊之言一臉無奈地說道。他清秀疏朗的眉眼間有一種傷感在悄悄地蔓延,一直漫過整個身體。

「美惠為什麼不願意離開,可是去找媽媽呀?」陳染沉默了片刻,還是問了這個她認為比較隱私的問題。

「夏知秋在她兩歲的時候就離開了,這麼多年失去了聯繫也沒有什麼感情,孩子跟誰在一起時間久了,就對誰產生依賴。」莊之言攤開雙手苦笑道。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美惠還小,還不明白前途命運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不能耽誤她的前途。在國外讀書不像國內唯分數論,高分低能,我想讓她在一個更寬鬆,更快樂,更自由的環境里度過她的少年時光。」

「你的想法沒有錯,但是美惠已經十二歲了,她不願意的事情,你得想想如何說服她。」陳染說道。

「這正是我頭疼的事。我只要一說,她就哭。仿佛是用此法打消我的這個想法。」

「說明孩子對你有感情,捨不得離開你。」陳染安慰道。

「總是要離開的,」莊之言長嘆一聲道。

「我可以試著跟美惠說說。」陳染自告奮勇道,其實她看出來了莊之言跟她說這事也是想讓她幫忙,只是不善於求人而已,羞於表達。

「那自然好了。」莊之言的眼神里立刻露出喜悅的神色。

「你要是去的話,一家人就團聚了,這樣美惠和你也不用分開了,不是兩全其美嗎?」陳染笑道。

「你的想像力真是豐富,只是可惜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的。當初夏知秋哭著鬧著要離開時,我們的感情就結束了,婚姻就名存實亡了。更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談什麼復合,根本不可能了。」莊之言的眼神里流露出的痛苦和蒼茫已無法掩飾。那是一個單身男子,帶著女兒生活了十年的一種複雜的眼神,無論是誰看了都會從心底里生出一絲敬意和憐惜。

正在這時,幾個孩子已經蹬蹬蹬地下樓來了,陳染看到迎面而來的美惠和頂頂,她正扶著頂頂一級級地下台階呢。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娘還挺會照顧人的,那一刻陳染有些感動的,上前說道:「美惠,阿姨來吧。」

「媽媽,你不是說讓莊叔叔來接我嗎?」頂頂問道。一句話問的好像陳染不應該在這裡似的。

「莊叔叔從下周一開始接你。」陳染解釋道。

「阿姨,以後我來撫頂頂下樓就行了。我爸爸跟我說了,讓我下課第一時間就去找頂頂。」美惠露出小虎牙著實可愛。

「爸爸,爸爸。」美惠隔著幾米遠就喊了起來,聲音快樂得如同喜鵲。

「孩子們都餓了,要不然找一個地方吃飯吧。」莊之言看了一眼手錶,說道。

「好的,爸爸。」美惠先歡呼起來。

「媽媽,我也餓了。」頂頂看到媽媽一臉的猶豫,快速地說道。

「會不會耽誤您的時間?」陳染客氣地說道。

「我們也要吃飯的。」莊之言解釋道。這句話可以放心了。

「阿姨,頂頂也餓了,一起去吧。」美惠說完向頂頂做了個鬼臉。

「好。」陳染應著。

「謝謝媽媽。」說著頂頂就在陳染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孩子們想吃什麼?」莊之言問道。

「必勝客。」兩個孩子幾乎異口同聲道。美惠扶著頂頂,竟然比兩個大人走得都快。

「嘉禾路的必勝客吧。」莊之言說完,帶上兩個孩子先行離去。

這裡可是孩子們的樂園,幾乎一半都是孩子,而且大多數是有大人的陪伴,披薩不就是一張大餅嘛,上面撒上一些蔬菜,肉鬆,西紅柿醬,培根等,孩子們怎麼就喜歡這一口呢,都是被西化的孩子。

美惠和頂頂迫不及待將披薩餅切割成四塊,拿起自己的那一塊吃了起來。

陳染看了一眼美惠,問道:「好吃嗎?」

「好吃。我爸爸呢?」美惠問道。

「去打電話了。這裡太吵。」

「哦,一定又是說我出國的事情,這幾天我爸爸接的電話十有八九都是法國打來的。」美惠沒有說媽媽,而是說法國,也許媽媽這個稱呼太久沒有叫了,都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法國。」頂頂疑問道。

「讓我去那裡讀書。」美惠簡要地解釋道。

「不過那裡能吃到正宗的披薩。」頂頂說道。「我的媽媽也會做披薩的,就是沒有這裡做的好吃。」頂頂一撅起小嘴說道。然後把一塊披薩塞入口中,兩個腮幫子都鼓鼓的。

「法國還有美麗的自然風光,很深的文化底蘊,特別是世界一流的教育資源。」陳染有意把話題引向了出國讀書,她想起來自己曾經對莊之言說過要說服美惠去法國讀書的事。

「那跟我沒關係。我要跟爸爸在一起。如果真是為我好,為什麼二歲的時候就扔下我一個人跑到法國去,現在又想起我來,我走了,我爸爸怎麼辦?誰陪他?」美惠說著眼淚都要留下了來了,孩子就是這樣,總是能輕而易舉地猜中大人的心懷,還沒等陳染再往下說,美惠已經把這個話題和盤托出。

「你爸爸是大人了,不用陪。」頂頂天真地說道。

「你爸爸才不用陪呢。」美惠此話一出,讓陳染和頂頂都始料未及。

陳染轉眼一想美惠一定不知道徐蔚去世的事,也就沒再說什麼。

頂頂大聲喊道:「我爸爸已經不在了,怎麼陪呀?」他的眼圈立刻紅了。看來爸爸去世這件事至今還是他心裡的一道坎兒,不能觸碰。

「你爸爸不在了,對不起,我不知道。」美惠不住地道歉。

「頂頂行了,美惠都道歉了。」陳染一邊拍著頂頂的肩膀一邊安慰道。

「怎麼了,頂頂?」莊之言打了電話回到座位上看到此番情景,問道。

「沒事了。」陳染說完看了兩個孩子一眼。

「美惠媽媽的電話,還是想讓她去法國讀書的事。」莊之言地說道。

「我剛才還說這件事呢。主要是美惠捨不得離開你。」陳染看著美惠笑道。「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就能體會大人的感受,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孩子。」

一句話說得美惠低下了頭,不好意思起來。

「美惠,你爸爸說的也對,那裡有世界一流的教育環境,既然能去還是去比較好。」陳染又趁熱打鐵說道。

「可是我會想爸爸的。」美惠囁嚅道。

「你可以回國看爸爸,另外爸爸也可以去看你。」陳染說道。

「我還是不想去,我害怕媽媽。」美惠用很低的聲音說出媽媽兩個字,幾乎聽不到。

「美惠,她是為你好才讓你去法國的。」陳染看著美惠說道。

「可是,可是,」美惠把頭低下了,說不下去了。

「美惠,你想好了再去也不遲。」陳染想這件事不能急,孩子接受也要有一個過程,畢竟是多年未聯繫了,哪怕是母女也生疏了。想到這也就覺得再說下去也不過是重複的話,於是就說道:「你們兩個還想吃點什麼,去看看。」

兩個孩子一聽此話,高興得從座位上站起來,美惠扶著頂頂去了冷飲區域,小孩子不記仇,心地澄澈透明,剛才兩個人還發生了言語上的較量,現在竟然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

莊之言笑道:「看來你說的效果比我好。謝謝你。」

「讓美惠現在離開你,對她也是殘酷的考驗。畢竟你陪伴她十二年了。」

「說的是,我也不想啊。」莊之言說完又看了看站在冷飲櫃前的兩個孩子,長嘆一聲。

兩個孩子一人舉著一個甜筒回來了,滿臉的笑。

「媽媽,嘗嘗抹茶味道的。」頂頂說著就把甜筒舉到了陳染的嘴邊。

美惠只是笑了笑,問了一聲莊之言,「爸爸,你要吃嗎?」然後看著莊之言,那神情懇切而意味深長。孩子長大了,表達感情的方式都有所不同了。

「爸爸,你說媽媽愛我嗎?」美惠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讓莊之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說愛吧,孩子一定會說那怎麼會離開。

「美惠,每個媽媽都是愛自己孩子的,只是你媽媽當時有特殊的原因離開你,但是並不是不愛你。」陳染接過話頭說道。

「至少不是那麼愛吧,否則就會帶我走的,對吧。一定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和事。」不得不佩服單親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就是早熟一些,美惠說話時沉靜自若和不卑不亢的神情,簡直不像她這個年齡的孩子。

「美惠,或許當時是條件所限,沒有辦法帶你走,現在她想讓你去。」陳染適時地把話題轉到了去法國的話題上。

「我不是不想去,但是我不想讓她的願望得逞。想當初她拋下我,看著身邊的孩子都有媽媽的陪伴,我多想媽媽在我身旁。」美惠說完低下了頭,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無論是孩子還是大人,記憶都是有選擇的,對於那些傷到骨頭裡的痛苦是伴隨著一輩子的,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而是會越扎越深。看著美惠沒有掉下來的眼淚,其實比掉下來還要令人心痛不已。在她最需要媽媽的時候,媽媽離開了她。這種痛苦在她的心中已經塵封了那麼久,突然有一天它被打開了,那些所謂的愛要一下子橫衝直撞地湧進來,孩子怎麼受得了。

「美惠,爸爸以後不再提去法國的事情了,除非你自己想去了。」莊之言看著美惠淚眼婆娑的樣子,很不忍。

終於美惠的眼淚傾瀉而出,撲到爸爸的懷中不停地叫著:「爸爸。」

頂頂看著此景,眼神憂鬱地看了陳染一眼,很小的聲音,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我也想爸爸了。」

「頂頂,有時間我們也去看爸爸。」然後陳染握住了頂頂放在桌面上的小手,手指冰涼。

陳染沒有想到兩個孩子歡天喜地地來,走的時候竟然都很傷心。孩子內心純凈,那些傷心的往事一定會成倍地擴張著它們的威力,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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