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個創刊號出了一期就解體了,因為廣告商說效果不好,你說說什麼廣告能一開始就好呀,那不是要經過時間的打磨才能顯出光來嗎,這點道理都不懂的人,還做廣告呢,就是等著天上掉餡餅,張著嘴也得等上一會兒吧。現在的廣告商太急功近利了,總想著立竿見影,哪有那麼好的事情呀。」米加加看上去很無奈,很沮喪。

陳染只是聽著,想讓米加加一吐為快。

「這就是錢的博弈,在這個問題上,錢永遠是勝利者。如果我米加加有足夠的錢,我會接受這樣一個廣告商,把我的藝術眼光簡直降到了塵埃里,泥沼里。」米加加戲虐地笑了一聲,又道:「離婚後,我一個人帶著朵朵,需要錢。越是在需要錢的時候越是覺得它就是一個粗俗的物質體現,就是一個數字的變化,可是誰不期待數字越大越好。」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規則。竟然替人消不了災,就不掙那個錢,沒必要生氣。」陳染安慰道。其實她很知道米加加多希望這個創刊號能成為一個新的起點,為了這,她高冷的風格都改變了,這對於曾經視藝術為生命的一個人,這樣的變化就是天翻地覆。

米加加長嘆一聲,「都是錢惹的禍。」

「這錢呀,也得分誰來用,一個人用錢的方式就是一個人品味的體現。你跟他們不是一路人,退出來也好。」陳染在安慰米加加的時候,其實也是安慰自己。「不就是不辦創刊號了,不用這麼悲觀,大不了做回原來的工作。」

「大不了我去辦美術班,還樂得自在。」米加加說道。

「離開待了那麼多年的雜誌社,你也捨得?這可是大事,別衝動。」陳染說道。然後端著一盤五顏六色水果,遞給了米加加,「想想朵朵呢。」

「頂頂,朵朵吃水果了。」米加加說道,沒有迴音,隨即看了他們一眼。

兩個孩子在沙發上各玩各的,頂頂玩著手裡iPad,專注的樣子,仿佛身旁的朵朵好像不存在一樣。朵朵抱著自己的布娃娃,哄著布娃娃睡覺,也不關注頂頂在做什麼。他們像是占山為王一樣各占沙發的一頭,絕不侵犯對方的一寸土地,也無心侵犯,都在各自的領地里相安無事地和平相處。

「吃水果了。寶貝們。」米加加又說了一遍。然後隨手拿起一根牙籤紮上一塊獼猴桃放入口中。酸味讓她的牙齒立刻打了冷戰,勉強咽下去。

「維生素C美白的。」陳染看著米加加忍俊不禁的表情,說道。

兩個孩子根本就沒有理米加加的話,仍沉浸在自己的玩樂中。一件事情就能讓他們忘記其他的事,也只有孩子才會有這樣的心境。不像成年人總是同時被很多的事情干擾著,難以在一件事情上安之若素。

「莊之言回來了。」米加加對在廚房忙碌的陳染說道。

「回來了。」米加加趕緊拿過了莊之言手中的袋子。

這個時候兩個孩子馬上從沙發上跳下來,看著莊之言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庒叔叔,有好吃的嗎?」

「有,怎麼會忘記你們兩個寶貝。」莊之言說著就把一大袋的食物放到了茶几上。

兩個孩子趕緊湊上去,搶著自己喜歡的食品,「不用搶,都是雙份的。一人一份。」莊之言看到兩個孩子這番架勢就說道。

把食材一盤盤端到餐桌上,「好了,吃飯了。」米加加清脆喜氣的聲音,跟剛才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判若兩人。

「莊之言想得周到,連蘸料都買了。芝麻醬,辣椒醬,各取所需。」陳染一邊分發著盤子,一邊說道。

「朵朵叫莊叔叔吃飯了。」米加加吩咐道。

莊之言站在陽台上吸煙呢,聽到米加加的聲音,掐滅了煙頭回了一句,「知道了,馬上。」他一眼就看到了頂頂拼的沙漠拼圖,這是他對爸爸的懷念。美惠也會想念他,每天約好的電話就是最好的證明,自從他從巴黎回來後,從未落過一天。

熱氣騰騰的香辣味散的整個餐廳都是,紅黃綠白的食材被放進去,整個一個食材大會,幾分鐘功夫就翻滾起來,像大家期待的心情。

火鍋一直吃到下午三點鐘,兩個孩子早吃完玩去了,頂頂正在給朵朵看他的變形金剛。上午還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死敵,下午就成了同盟好友,孩子的心思就是簡單,就是單純。想怎樣就怎麼樣,不像我們成年人該放下的放不下,該忘記的忘不掉。活得累,活得不甘心。

三個大人看著火鍋里的食材顏色誘人,於是又不斷地撈起一個蘑菇,一葉青菜,一片牛肉,慢慢地把時間也吃出味道來。

米加加向來是口不遮掩,又把雜誌社的事說了一遍。

莊之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沉默。不過本來他就是一個少言的人,更何況又是這樣的問題,這種進退維谷的難題向來不是他的長項。

這個時候,手機的鈴聲響了起來,幾個人都豎著耳朵判別是誰的電話,「我的電話。」莊之言從聲源處判斷出,繼而說道。他拿起手機看到是美惠的電話,不禁看了一眼手上的腕錶,才三點多,應該是巴黎的上午九點多,心裡不禁驚訝,一定有事,「喂,美惠。」

「爸爸,我今天學校有演出,晚上不能打電話了。所以現在打給你。」美惠解釋道。

「是這樣。」莊之言放下心來,「什麼演出?」莊之言問道。

「我加入了學校的演唱團,擔任伴唱。」美惠喜滋滋地說道。

「好的,祝你演出成功。」莊之言笑道。

「爸爸,我是想問你能來這裡嗎,這樣我們就可以團聚了。」美惠帶著祈求的聲音問道。

莊之言沉默了,他明白孩子說的這個團聚意味著什麼,自從夏知秋十年前離開的那一刻他們就徹底沒有了感情。但是他不能赤裸裸地告訴美惠爸爸跟媽媽不可能了,他怕會傷害到美惠。她畢竟才十二歲,還是一個孩子。不過終有一天他要告訴她,等到她長大一些,更能理解成年人感情的時候。

莊之言苦笑道:「美惠,爸爸現在沒時間過去,你跟媽媽好好相處。」然後他就掛了電話,再說下去,他怕聽到孩子祈求的聲音,「爸爸,還是過來吧。」他知道他無法兌現。

「是美惠的電話吧,都寫在你臉上呢,送出去就要放一百個心。」米加加說道。

「既然是為了孩子,就忍痛割愛吧。」陳染說道。

三個人坐在餐桌前,片刻的寂靜,沒有人說話,都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每個人都有痛苦,看得清的痛苦只是表面,看不見的痛苦卻在心中暗潮湧動。

手機鈴聲打破了寂靜,又是美惠的電話,「爸爸,你來這裡吧。」她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傳了出來,似乎慢一秒鐘莊之言就聽不到她的話。她說話速度之快,聲音之清晰,意思之明確,這才是美惠最想做的。

「爸爸現在有些忙,馬上要舉辦畫展,過段時間好不好。」莊之言措辭道,他為不能滿足孩子的願望,而深深地自責。

陳染和米加加禁不住看了他一眼,也都替他捏了把汗。孩子的問題最難回答,他們總是能直截了當地把問題亮出來,因為他們總是能看透大人的心思,而成年人卻總是左顧右盼,隱藏著他們的想法,說這是含蓄,是無奈,是善意,是虛偽,都對。因為成年人的世界本來就不是透明的。

「好了,美惠,爸爸這會兒還有事,就不聊了。」莊之言想馬上掛斷電話,因為他意識到美惠這次仿佛是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就是什麼時候來,他無法給她想要的答覆。

「爸爸,你是不想來吧。」美惠說道。

「不是。」莊之言趕緊說道:「美惠,我有時間一定會去看你的。」還是這句老套的話,一句含蓄的,無奈的,善意的,虛偽的話。

「爸爸。」美惠喊道。

「美惠,爸爸有事要出門,掛了。」莊之言果斷地掛了電話,長舒了一口氣。不是壓力緩解,而是遞增,美惠祈求的聲音在耳畔圍繞,「爸爸,你來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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