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夏知秋要回來了。

那天剛好是星期六,這幾天美惠看到莊之言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心有不忍,她想不能為難爸爸,她是一個無辜的人。於是她主動對莊之言說道:「爸爸,今天去接媽媽嗎?」

「是的,去接媽媽。」莊之言的聲音里充滿了一種感動,那是平時極少出現的聲調,高亢,遼闊,喜悅,甚至還有一種驚訝。因為接下來他知道女兒要做什麼,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莊之言從未否認過這一點。

「我也去,她是一個病人,何苦跟一個病人計較。」美惠找著理由,轉而又道:「但是爸爸,我有個條件就是不想同媽媽一輛車回來,那樣會很尷尬。」

「同意。」莊之言想只要能去,能見上一面,什麼條件都答應。

「我要坐陳染阿姨的車回來。」美惠說完看了莊之言一眼。

「行。」莊之言打著包票。「應該可以,因為正好是陳染阿姨休息的日子,她會同意的。」

各地高速公路的景致都是一樣的,向遠處延伸著像沒有終點一樣。兩輛車一前一後駛向機場。

陳染的車上當然還有頂頂,這種湊熱鬧的事情,小孩子是最喜歡的,他是很想看看能讓美惠恨得咬牙切齒,畫成魔鬼一樣的媽媽到底是什麼樣子,頂頂好奇地問道:「美惠姐姐,你媽媽長得真的那麼嚇人?」

「頂頂,要有禮貌。」陳染制止了頂頂的問話,就是減少對美惠的刺激。

「阿姨,沒關係,馬上要見面了,說說也無防。」美惠這幾天仿佛是開了竅兒,她不斷地跟自己說,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跟媽媽作對呢。她是一個病人,哪怕曾經裝過病,可是這次不同,這次在醫院有醫生打針吃藥的,媽媽怎麼可能一直裝下去呢。再說了那些藥物也很難吃,針也很疼。她相信這次媽媽真的病了。

「好呀,你能那樣想是最好的。」陳染在肯定美惠的做法。

「阿姨,我媽媽要是跟您一樣就好了。我真的很羨慕頂頂。」美惠說完朝頂頂投去了羨慕的一瞥。

「我媽媽也會打我的。」頂頂倒是實話實說,但是這個節骨眼兒說這句話,就顯得有些幼稚了,孩子氣了。

「那是因為喜歡你。而我媽媽是因為恨我。」美惠強調道。

「那是你媽媽不正常,所以不能跟不正常的人計較。」頂頂的話像是一語道破了天機,又像是一句玩笑話,全在於怎麼理解。

「頂頂,越說越離譜了。」陳染回頭瞪了頂頂一眼,意在讓他別亂說話。

「媽媽,這是真的,那天莊叔叔接電話的時候我都聽到了,她得了抑鬱症。不就是不正常嗎?我班有個同學的媽媽也得了這種病,犯病的時候就打他,打得他都走不了路了,拄著拐杖來上課的。這種病這麼可怕,太嚇人了。」頂頂根本就沒有理會陳染的眼色,自顧自地說著。

「頂頂,閉嘴。再胡說八道小心挨揍。」陳染已經忍無可忍,就因為開著車,否則的話,頂頂挨上幾巴掌是必不可少的。

「阿姨,頂頂說的沒錯。我在法國的時候,也有這樣的經歷,只是我沒有跟爸爸說,怕他擔心,也沒有報警,如果報警媽媽會坐牢的。」美惠不緊不慢地說著。

這件事情美惠能夠平心靜氣地說出來,本身就是一個好現象。陳染越發覺得這個孩子需要呵護,需要理解。

美惠,你長大了,懂事了。」陳染誇獎道,是真心實意的誇獎。

美惠聽得出來,頂頂也聽出來了,他毫不客氣地問道:「媽媽,難道你忍心拋棄你唯一的兒子?」

「剛才還說打你呢,拋棄你也不算什麼。」陳染嚴肅地說道。

「媽媽,這麼快就叛變了。這哪是我媽媽呀?」頂頂在一旁叫苦道,接著他就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原來媽媽與孩子之間就是吵吵鬧鬧才算正常。

陳染本想待在車裡,人家親人相見,不便在場,但是美惠一再請求,加上頂頂也想看看「魔鬼」的樣子,想讓媽媽陪著。無可奈何之下,陳染也一同去了接機口。

聽到了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來自巴黎的航班已經抵達了,接送親友的乘客請留意。

莊之言拉著美惠的手站在接機口,她的手心冒著汗,他知道這個孩子需要過一道難關。

夏知秋,身形瘦削,臉色蒼白,長長的栗色卷髮,深綠色的鏤空長裙,有種異域的風情。漂亮的女子已顯蒼涼,仿佛歲月在她的身上多占有了幾年。她在不停地尋找熟悉的面孔,突然她看到了莊之言揮動的手,兩眼放光走過來。

美惠這個時候突然躲到了莊之言的身後。

頂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夏知秋,這就是美惠姐姐說的魔鬼,也不是呀。他心裡嘀咕著,算是這個媽媽會打人,也不會太疼的。因為她是媽媽,而且又那麼瘦,一看就沒力氣。

夏知秋看著接機的四個人笑道:「這麼多人呀。」隨後又看了看美惠說道:「美惠,媽媽回來了。」

美惠尖叫了一聲「不要。」那個聲音像是突然而至的一聲響雷,令每個人都措不及防地驚出一身冷汗。大家又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美惠,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上車吧。」莊之言適時地發話了,大家就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樣往外走。他拖著兩個大旅行箱走在最前面,打開後備箱,放進去。然後他打開車門,讓林亦舒和夏知秋坐了進去。

美惠早已同頂頂鑽到陳染的車中,像是一隻受傷的小鳥。

陳染知道,美惠還沒有走出那個陰影,還沒有跨過那道坎兒,那聲驚叫就足夠證明,雖然這個孩子很想走出來。

突然一陣長驅直入的風吹了過來,吹起陳染的頭髮,她想起夏知秋兩眼放光,心花怒放地奔向美惠,那是一個母親最親切最自然的舉動,但是卻令美惠害怕,心底不覺湧出一絲悲涼。她坐進了駕駛室,憐惜地看了美惠一眼,告訴兩個孩子:「系好安全帶。」

還是來時的路,只是感受不同了,來的時候是期待,回的時候心往下墜,往下沉。這是不好的感覺。

「美惠。」陳染用快樂的語調叫道,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就不知該說什麼。

「嗯。阿姨。」美惠應著。

「美惠,我們總得跟你媽媽吃頓飯吧。」陳染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好的,阿姨。」美惠簡單地答道。

天氣陰沉,仿佛要下雨的樣子。頂頂乖乖地看著窗外,聽著他們平淡無奇的對話,什麼話都沒有說,因為他怕一說話就說錯,怕美惠再大哭,怕她再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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