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曉來誰染霜林醉只是離人淚一

秋天來了,江南的秋天最明顯的跡象就是梧桐樹枯黃的葉片層層疊疊地翻卷在一起,洶湧的,澎湃的,咄咄逼人的氣勢,乍一看就像是流動的沙,觸目驚心,仿佛孤獨的靈魂一夜間都聚集到死亡的路口。

早上清涼的空氣毫無防備地橫衝直撞地湧入房間。

莊之言敲了幾次門都沒人答應,也沒人開門。於是他就趴到了窗戶上看裡面的狀況。夏知秋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瓷磚上,赤著腳,眼睛直直地望著一處,滿眼的蒼茫。

夏知秋的病又犯了,於是莊之言用力撞開了門。「你到底在做什麼,這裡不冷嗎?」他責備似的說道,然後把她架到了沙發上。

「我沒做什麼,我在想接下來畫什麼?」夏知秋不緊不慢地說道。

也許是這句話啟發了莊之言,他趕緊去了畫室,誇張的,狂野的畫法真是像極了馬蒂斯,那個法國有名的野獸派畫家。夏知秋筆下的每一道線條的氣勢都是充沛的,飽滿的,仿佛有一種衝出畫面的力量。他不得不佩服,這幅畫深深地打動了他。

畫面上一個男子的側臉,哪怕是過去了這麼多年莊之言還是不會忘記那張臉,清秀而羞澀,是林放,為了掙錢給她買禮物而失去生命的那個人。

「夏知秋,你?」莊之言說不下去了。然後他就開始找備用藥,給她吃上。「記得按時吃藥。」莊之言像是叮囑小孩子一樣說道。

「知道。」夏知秋像是一個孩子答應著。「我只是在畫林放的時候,一下子想不起來他眼睛的樣子了,於是我就拚命想,拚命想。於是我就坐到了地上,於是你就來了。」她說著說著,突然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從門進來的。」莊之言不想說出破門而入,這樣對她又是一個刺激。「你畫的很不錯。嘗試著畫點別的,比如現在你看到的一切。」

「畫別的?我也想過畫別的,但拿起畫筆眼前就是林放的樣子。」夏知秋不好意思地笑了,像個孩子突然有一天她的秘密被人發現。她抬頭看著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我給你泡茶。昨天我在超市裡買的,西湖龍井,特級,很好喝,你喜歡的。」她自顧自地說著。

莊之言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很心酸,愛一個人失去了自我,毫無節制,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自我戕害。

「喝吧。」夏知秋把茶端到了莊之言的面前。然後繼續說道:「林放臨走的那天還衝著我不停地揮手,我就站在陽台上,看著他漸漸地消失在視線中。如果我知道會發生那種不測,就不會讓他去的。」

「可是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那是他的命。」莊之言無奈地說道。「只要你不想他,只要你不鑽牛角尖,你就不會生病。」

「可是如果我不想他,又能想誰呢?想我的爸爸媽媽嗎?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誰都不要我,把我當成一個累贅甩給了我的爺爺奶奶,可是爺爺奶奶更喜歡他們的孫子,而不是我。」夏知秋說完,苦澀地一笑,她的眼睛裡有淚水在閃爍。

莊之言靜靜地聽著,他從不知道這些,當初只是覺得夏知秋不願意談論自己的家庭,所以他想一定是有她自己的苦衷,所以他也不問。哪曾想到一個人成長的路上竟然有這樣一個大大的黑洞,到現在還未填平,像是一個回憶的入口,常常讓她想到裡面的黑暗和不測。

夏知秋沉思了片刻,仿佛想起了什麼,便道:「如果只有一個麵包,那一定是他們孫子的,我只有遠遠地看著他們的孫子大口大口把麵包吞進肚子裡,吃完了還向我做一個可怕的鬼臉。我就發誓等我有一天掙錢了一定要買很多很多的麵包給自己吃。」夏知秋說完這句話又笑了,像是補充一下才能讓莊之言明白似的,「那是我叔叔的兒子,跟我一樣大。我們也早都不聯繫了。」

「不要總是回憶這些傷心的往事,有時間多出去曬曬太陽,會讓人心情愉快。」莊之言說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苦,茶葉放得太多了。」

夏知秋並不接莊之言的話,而是繼續她的話題,「你都不知道一個小孩子怎麼會那麼惡毒。他吃不掉的東西,寧可扔到地上踩上兩腳也不給我,而且是當著我的面。真是可惡。」她又在自顧自地說著:「還好美惠不是那樣的孩子,我聽她說跟頂頂的關係很好。美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我知道。」

莊之言低頭不語,只是聽著。也許現在只有聽才是她最需要的。

「林放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哪怕只有一個水果,他也會留給我,看著我吃完它,然後笑笑拍著我的肩膀說,女孩子多吃點兒水果有好處。他是為了我才死的。」夏知秋遺憾地說道。

一片沉寂,莊之言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苦笑道:「原來我一直都是你的陪襯。」

「我早都說過我是因為感激,所以才嫁給你。你是一個好人,尤其在一些事情上,你的做法更是出人意料。比如照顧美惠,我很感激你。」夏知秋又在重複以前說了無數遍的話。

「她是我的孩子。我應該照顧她。」莊之言說道。

「是的,她一直都是你一個人的孩子。我是一個失職的媽媽,從小就沒有照顧到她,所以她才會跟我疏遠,我不怪她。」夏知秋感慨地說道。

「美惠星期五就回來,我帶她來看你。」莊之言想起了美惠抱著泰迪熊時,一臉幸福的樣子,就又道:「她很喜歡你送的禮物。」

「那是當然,我的孩子我當然知道她喜歡什麼?」夏知秋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又道:「這可是她心儀已久的一個禮物,我當時在巴黎沒有給她買,就是擔心有了這個泰迪熊,她就更不會理我了。我很孤獨,一個人除了繪畫就是繪畫,甚至連做夢都是拿著畫筆在繪畫。有的時候我很想找一個人說話,但是美惠很多時候都不愛說話。」她的表情淡漠又淒涼。

「那是她還沒有長大。」莊之言說道。

「是呀,還沒有長大。即使她長大了,我們還是這樣。感情是天註定的,求不來,就像我的爸爸媽媽,我告訴他們我要結婚了,他們都沒有一個人來參加婚禮。我說我出路費,只要他們來就行,他們卻說沒時間。不是沒時間,根本就是不想來,是不想在我身上浪費一點點的感情。我還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是白說,說什麼都無法融化他們的鐵石心腸。」夏知秋像是講一個笑話一樣說著這些埋在心底多年的傷心事,令人不寒而慄。

「生命里總有殘缺是無法彌補的,那就讓它們存在吧。」莊之言很用力地說道。他看了看那杯茶,已經涼透了。

「存在就會痛苦。它們就像是冰塊,總是在我防不勝防的時候讓我難受,讓我無法招架。」夏知秋用了一個比喻來形容自己的痛苦,原來它們依然吸附在她的身體里,盤根錯節地存在著。

莊之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陳染,有事嗎?」

「我想去看一下夏知秋,那天分開後就沒再看過她,如果你晚上有時間的話,我去看看她。」陳染說道。

「我正在她這裡呢。陳染,星期六我們去湖邊吧。」莊之言說道。他很想讓夏知秋有一些戶外的活動,這樣就可以避免總是待在房間裡,一個人待著總是胡思亂想,尤其是想起那些傷心的往事。

「好的。」陳染掛了電話。

「陳染吧,你喜歡她。我聽美惠說過,你畫了很多她的畫像。」夏知秋不緊不慢地說道,仿佛陳染是她的一個朋友,叫起她的名字那麼親切自然。

「頂頂就是她的孩子。」莊之言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就會這樣左顧而言他。

「知道,美惠說過是她的好朋友。」夏知秋說完又去燒水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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