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曉來誰染霜林醉只是離人淚二

江南的冬季已顯露深情的涼意,很適合分別,很適合送行。很適合一轉身就是遙遙無期的重逢,很適合「曉來誰染霜林醉,只是離人淚。」的生死兩茫茫,很適合「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悵惘。

夏知秋要回法國,有人要買她的畫。

莊之言和美惠去送行,那是一場必然要到來的分別。

夏知秋站在一步之外,用近乎空洞的眼神看著美惠,說了聲:「美惠,媽媽走了。」沒有想像當中的擁抱和痛哭,也沒有喋喋不休的囑咐和叮嚀,分別是如此的言簡意賅。

美惠一臉的不屑一顧和漫不經心,似乎夏知秋的離去只是一個轉身,一轉身又回來。母女一場的情感竟是這樣疏離,令夏知秋悲傷。

「美惠,跟媽媽告別吧。」莊之言低聲說道。他不想讓告別顯得缺乏該有的誠意,該有的程序。

美惠看了看莊之言,心裡在說不就是告別嗎,不用大動干戈。但是爸爸鼓勵請求的目光,讓她不得不走到夏知秋的面前,輕輕地叫了聲,「媽媽,再見。」

儘管美惠的聲音很低很低,可是夏知秋聽到了,她突然抱住了美惠,眼淚頃刻間滾落了下來。「美惠,對不起。」這算是道歉嗎,就算好了。雖然有些倉惶,有些意外。夏知秋渾身顫抖,血往上涌,她欣慰地笑了。她要帶著這笑離開這裡,她要讓這笑成為她的回憶,成為她的紀念。

也許是太過激動,也許是太過意外,也許就應該發生這樣的不測,才會讓別離變得不同凡響,變得深刻難忘。夏知秋暈倒了,在說出「對不起」的那一刻之後她就暈倒了。

「媽媽,你怎麼了?」美惠喊道。

莊之言趕緊走向前去,把夏知秋攙扶到座椅上。

「沒事,沒事。」夏知秋連連擺手道。「把藥給我。」她指著行李箱身旁的一個包說道。

「給。」莊之言趕緊把包遞到她的手中。

夏知秋迅速地摸到那個藥瓶,然後倒出兩粒小白藥片,吃了下去。「沒事,太激動了。」她說道。

「怎麼了?」林亦舒也來到機場,看到這番情景,禁不住跑了兩步。這很不符合林亦舒端然安靜的性格,竟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跑,人在情急之中是可以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吃了藥就好了。」夏知秋看到林亦舒還是一番緊張的樣子,就做出一副輕鬆的表情。

「我看還是過幾天再走吧。」莊之言說完還看了看站在旁邊的美惠。

美惠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也看出了爸爸的用意。雖然她曾經一度恨過夏知秋,那是因為她還小,還不太懂得成年人之間的感情,儘管現在她也不甚懂得,但是看到媽媽這番情景也害怕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途中又病情發作,加重,怎麼辦?她是一個善良的孩子,惻隱之心在心中萌芽,於是她走到夏知秋的身邊,怯生生地說道:「媽媽,還是等幾天病好了再走吧。」

說實話,夏知秋聽到美惠這樣說,心裡的寬慰油然而生。她的愧疚之情更是難以言表,要是當初不離開的話,美惠就能獲得一個孩子最應該得到的那份母愛,那份呵護。

可是同時夏知秋的心裡也有另外的一種感情在劍拔弩張,如果不是因為林放想送給她一個禮物表示慶賀,他也就不會接受那次私人演出,也就不會發生那場意外,那是她最不想觸及的地方,每一次想起來她的心仿佛都要再經歷一次披荊斬棘。這麼多年這種痛並沒有消失,變小,而是不斷地增厚,結痂,再結痂。

夏知秋一想到這件事就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仿佛是長在心上的罌粟花,只要有適合的時機就噴射出毒液遍染全身,於是她酗酒,妄語,幻覺,她的病情在日復一日地加重,直到不得不看醫生。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只是她不想輕易地接受她得抑鬱症的說法,她在同命運做著最後的抵抗。只是可惜付出的是身體的代價,健康的代價。

夏知秋看了看美惠,她的心痛防不勝防地又一次襲擊而來,她失去了理智一般,手迅速地落在了美惠的一側臉頰上。

美惠大叫了一聲,「啊。」然後退後了幾步,開始哭泣。

莊之言看到這一幕驚呆了,一把抓住了夏知秋揚在空中的那隻手,喝道:「夠了,你必須留下來。」說完就示意林亦舒把機票退了,他也終於明白了美惠怕她的理由了。美惠口中的媽媽打她,竟然是這樣來勢洶洶,連個前奏都沒有,直接就到了高潮部分,無論是誰都會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巴掌嚇傻掉,何況像美惠這樣一個柔弱敏感的小女孩。

莊之言看到了夏知秋眼中的憤怒,不甘,更看到了她思念成疾,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暗流涌動,然後就像洶湧的海水一樣吞沒沙灘,以及岸邊無辜漫步的人。林放成了她心中永遠都解不開的一個結,他死了,可是活著的人卻對他戀戀不忘,總該有一個解釋才能顯得合理,那便是夏知秋還愛著林放。

一個愛字足以讓人的生命暗淡失色,也足以讓人放射出萬丈光芒。夏知秋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人的感情說到底是有限的,給出去的越多,剩下的就越少。夏知秋卻全部給了林放。

林亦舒把票退完回來了,看到夏知秋的樣子,嚇了一跳,她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身體中抽離出去,她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仿佛時光瞬間在她的身體上提前碾過許多年。

「為什麼要退我的票,我要離開這裡,我不要再看到你們,我要走,要走。」夏知秋歇斯底里地哭道。

「林亦舒,你把美惠送到陳染那,我剛打了電話。我送夏知秋去醫院。」莊之言吩咐道。他為了避免美惠再受到傷害,再受到驚嚇。

「行。」林亦舒答應著。「我送完美惠,就去醫院。」

「我不要去醫院,我不用你管。莊之言,你放開我,我一點都不愛你,難道你不知道,你為什麼還要管我,為什麼?」夏知秋怒吼道,像是發了瘋的一頭獅子,用力掙脫莊之言的手,畢竟論力氣女子怎是男子的對手。「放手,放手。」她怒不可遏地喊著,吼著。

莊之言任憑她如何反抗都沒有鬆開他的手,他知道一旦鬆開手後果將不堪設想。即便他聽到了那句相當刺心的話「我一點都不愛你」,他還是忍了又忍,他想不能跟一個病人一般見識,就當他又一次可憐她,幫助她,這是一個普通朋友此刻都該做的事。

莊之言把夏知秋推進車裡,給她繫上安全帶,鎖好車門,坐進駕駛室絕塵而去。

夏知秋一聲不響地望著車窗外,仿佛與剛才的她判若兩人,但是她的眼神依然空洞,毫無生氣,有一種被稱為絕望的東西在眼中不斷地膨脹和壯大,突然她抓起莊之言的手臂奮力地搖晃著,「對不起。我不該打美惠,對不起。」然後她就如釋重負地哭。

莊之言把她的手拿開,只能安慰道:「沒關係,美惠不會怪罪你的。只是以後不要打她了。」

「我是情急之下,情急之下,對,情急之下。每當想起林放,我就想打人。」夏知秋重複道,她再為自己的行為後悔不迭,「我突然想到林放死的時候那張臉寫滿了戀戀不捨,他很有音樂天賦,他的音樂夢想還沒有來得及實現,他有多遺憾。」說完後她低聲飲泣,氣若遊絲一般,仿佛生命即將終結。

「你累了,睡會吧。」莊之言看到夏知秋眼睛微閉,一臉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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