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同尋常的紀念三

陳染打開頂頂的房門才發現這個孩子已經酣然入睡,畫並沒有畫完。難道頂頂忘了,每次畫完畫都要合上顏料蓋子,免得顏料幹掉。她走過去把顏料蓋子一個個蓋好,不覺看了頂頂一眼,看來他是太累了,直接栽到床上就睡著了,連衣服都未脫,早把顏料盒的事忘到九霄雲外了。於是幫他把外衣脫掉,蓋上被子。

記得有一次頂頂把畫室里所有的顏料盒都打開了,整整一天沒有人知道,直到徐蔚晚上從畫廊回到家裡,推開畫室的門才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顏料盒被整整齊齊地擺成三列縱隊,像是排排坐吃果果的幼兒園小朋友,眼巴巴地盯著老師手裡的食物,恨不得馬上分到手,吃個痛快。

徐蔚大聲地喊道:「這是誰幹的好事?」他明明知道誰是幕後黑手,但還是明知故問地問了一句。他等著頂頂主動走過來跟他解釋一下為什麼要這樣,僅僅就是淘氣好玩嗎?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期待聽到來自孩子超強想像力的一個新奇答案。

陳染趕緊放下手中的事,過來問道:「怎麼了?」她一看就笑了起來,忙說道:「那還用說,是你的寶貝兒子乾的。難不成你懷疑是我呀?」她俏皮地說完,就又忙自己的事了。

可是徐蔚一直都沒有等到頂頂主動走過來,說出那個新奇的答案。因為這個小傢伙兒正在自己的房間裡看他的漫畫書呢,專注而認真,這種時候他仿佛入了無人之境,根本就無法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尤其喜歡那些線條簡單,色彩鮮艷,構圖誇張的卡通畫。

徐蔚搖著頭,看了頂頂一會兒,又看了一會兒,返身回到畫室,把顏料盒一個個地合上,非常不情願地合上,仿佛封上了孩子一個個彩色的夢。他仿佛看到了頂頂把顏料蓋子一個個擰開,然後擺放好,像是欣賞自己的傑作一樣,站在一旁得意地看著,笑著。然後一臉天真地看著那些彩色的液體,鮮艷,奪目,閃著光,它們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落在紙上就可成畫。頂頂一定是好奇,所以打開了這些潘多拉的盒子,看著秘密一個個被揭開。

頂頂還是出來了,出來吃飯。陳染喊了幾聲,沒有動靜,敲門警示,沒有用,無奈之下一把搶下他的漫畫書,喝令道:「吃飯了。」

徐蔚很鄭重地說道:「頂頂,顏料盒打開要及時合上,否則顏料會幹掉的,就不能用了。」

頂頂點著頭,應道:「知道了,爸爸。」然後就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吃他的晚餐。

陳染看到這一幕,又重複了一句,「頂頂,顏料盒要記得合上蓋子。」

「媽媽,我知道了。」頂頂滿口食物含糊地答道。

徐蔚看了看頂頂,不過是一個孩子淘氣而已。根本就沒有那個新奇的答案。從未有過。

陳染想起這一幕,就像發生在昨天。無論是多麼久遠的事情,能夠想起來的往事,都是在心裡經過了篩選才留下來的,越是留在最後的那些事,越是表明了它們的重要性,它們的分量,它們在心中千帆過盡之後的不可撼動。

陳染又看了看那幅畫,曾經的沙漠由檸檬黃改為桔黃色,也許這是頂頂內心的一個暗示,是成長的一個印記。他長大了幾歲,他就是在日漸深沉的顏色里與過去幼稚的自己做了告別。

關上燈,輕輕地合上門。她的耳畔仿佛聽到了徐蔚的聲音,「頂頂,畫得不錯。」

陳染起身來到畫室,徐蔚的《長河落日圓》掛在牆上依然在昭示著它的過往,那幅畫的底端有一個黑色的點,像是一顆隕落的星星,落到了沙漠之中,那是頂頂弄上去的。徐蔚繪畫休息的間隙,頂頂趁機拿起一支筆蘸上黑色的顏料,惡作劇一般,畫上一個圓形,等徐蔚發現的時候,以落筆成色。

「頂頂,以前不是告訴你不要在爸爸的畫作上亂畫嘛。」徐蔚責備道,想到畫了半個月的畫在接近尾聲的時候,竟然有了這樣一個污點,實在可惜。

「爸爸,我想畫一顆星星,沙漠這麼熱,一定可以把星星烤成黑色的。」頂頂仰著小臉一臉天真地說道:「爸爸,我的想像力不錯吧。」他在等著徐蔚的表揚。

「的確不錯。」徐蔚欣慰地看著頂頂,說道。

「爸爸,那應該多畫幾個?」頂頂說著又拿起畫筆。

「停,停,停。」徐蔚趕緊喊道,一把搶下他的畫筆,語氣溫和地說道:「畫龍點睛懂嗎?不能多了,多了就把整幅畫的意境破壞了。」

「爸爸,什麼是意境?」頂頂抬起頭問道。

「意境,就是你看到這幅畫的感覺。」徐蔚思索了片刻,說道。

「爸爸,感覺是什麼呀?」頂頂又問道。

「感覺?」徐蔚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感覺就是打你會疼。」心想這麼大的孩子一旦話匣子打開了,問題就像流淌的泉水,源源不斷。最好的逃脫辦法就是信口開河,而且是孩子最不感興趣的那些話。

「爸爸,你亂講。」頂頂當然不滿意這個解答,一聽就是敷衍。「不理你了。」然後他一溜煙地跑回自己房間。

「瞧你把孩子氣得,一個人玩去了。」陳染看了看那個黑色的點,說道。

「這幅畫只能自己收藏了,需要再畫一幅給客戶。」徐蔚說道。

「怎麼一個黑點,就作廢呀。」陳染問道。

「也沒有那麼嚴格,這幅我想留作紀念,父子共同完成的畫作,哪捨得賣呀。」徐蔚笑道。

「也好。到時就掛在畫室里,作為紀念吧。」陳染附和道。

徐蔚用畫框裝裱好,掛在顯眼處,一進畫室就能看到這幅畫,尤其是那個黑點,一眼就能看到它,那麼孤獨地存在著。仿佛想說點什麼,卻又難以開口。它能在這幅畫中,是它的命運,與這幅畫的其他部分共同支撐起這幅畫所具有的意義。

她的回憶被打斷,風從陽台的玻璃門灌進來,劈頭蓋臉地打在她的身上,她起身把門關上。

抬頭仰望,一彎新月,薄如蟬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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