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瞥見餐桌上的咖啡杯,竟然忘了沖洗,這是少有的,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一直都是他遵循的。沒有想到藥店男店員會打電話讓他去取藥,因為激動,所以一轉身就忘了。拿到水龍頭底下沖洗,凝結在杯上的咖啡液融入水中之後,很快就將杯子清洗乾淨。

手機就是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又是柏青,「電磁療做完了?」莊之言問道。

「還沒呢。因為人太多,要排隊的。」柏青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了嘈雜而喧鬧的聲音。

「好,那就排著吧。我可是貼上藥了,已經好一些了。」莊之言故意說道,無非就是想讓他放棄電磁療,還是用最簡單的最實用的方法治療。同時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都會肌肉疼痛,更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接受電磁療法。

「你不過來了,到時別後悔呀。」柏青調侃道。

「那就後悔好了。」莊之言隨之應道。

「我想電磁療完去至謙畫廊看看,你去嗎?」柏青問道。

「我,不去。你還是打電話問一下至謙,因為這段時間他常常不在畫廊。」莊之言說道。

「知道了,先不聊了。」聽到有人叫柏青的名字,終於輪到他了。

莊之言掛了電話,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仿佛看到空氣將地面上的雨水吸附起來,再噴射出去,異常濕熱。還是聽點什麼,將注意力分散一些。音樂庫里找了一番,還是覺得聽布魯斯比較適合此刻的心境。

雷蒙·傑克遜的布魯斯獨奏,再次感嘆這個盲人歌手的非凡的音樂才華,只是很可惜這位布魯斯巨人33歲就畫上了生命的句號。眼前不知不覺出現了這樣的場景,一個冬夜,雷蒙錄製完最後一張唱片,去了夜總會,司機沒有任何原因地沒有來接他,於是他就走路回家,結果第二天早上人們發現雷蒙已經凍死在雪地里。

如果司機來接他,如果他不去夜總會,如果他不走路回家,如果不是冬夜,哪怕任何一種假設出現或許都可以避免一死,但就是發生了不測,仿佛上天已經放下一張無形的大網,等著請君入甕。前無去路,後無退路,只有死路一條。這樣一想,不覺坦然接受。

莊之言感覺到肩膀的疼痛再次襲來,就當是上天的安排好了,用手捏著右肩膀的痛處。空氣變得越加粘稠和悶熱,越加覺得時間的漫長。

他坐在沙發上,看一本《水墨畫技法》的書,都是科教書般的說教,不感興趣。一幅畫的關鍵是構思,至於技法不過是實現構思的一個途徑。比如水墨,水彩,水粉,油畫等。他看著書的封面,灰色的封面,仿若稀釋淡化的水墨,水墨畫技法五個黑體字,豎排排列,封面底部被寥寥幾筆勾勒的一艘小船,在碧波蕩漾的水上飄著,很有水墨畫的那種一切皆於世外的淡然曠達。

電話又一次響起來,莊之言心想這次該是柏青電磁療結束了。

「我去你家,在嗎?」柏青問道。

「在。」莊之言答道。停頓片刻又道:「電磁療結束了?」

「結束了。」柏青說道。

莊之言站起來,去燒水泡茶,熱氣從水壺的嘴兒中冒出來,氤氳上升。拿出紅茶,放入玻璃茶壺中,沖入熱水,茶葉在水中翻飛起舞,然後就沉澱在杯底,顏色像是雲絮一樣從茶葉中一點點地釋放出來,水的顏色也變得越來越深,倒入玻璃茶杯中,橙紅色的液體讓人心生溫暖。

敲門聲隨之響起,莊之言不覺看了看鬧鐘,心想這麼快就到了。打開門時,發現是蘇至謙站在門外,還是驚訝地問道:「是你?」

「嗯,不歡迎。」蘇至謙笑問:「柏青還沒到?」

「一會兒就到。」莊之言說道。

「他剛才打電話給我,我說正在來你家的路上,他就說也來這裡。」蘇至謙說道。

「是這樣。」莊之言說完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喝喝看。」

「好喝。我對茶不太挑剔,只要有色就行。」蘇至謙說道。

「有色就行,這個判斷標準還是第一次聽說,茶香才是判斷的準確。」莊之言說道。「昨天打電話給你,打了幾次無人接聽,你在繪畫吧。」

「是的。正在畫那三幅訂件。」蘇至謙答道。「畢竟答應了人家,還是要按時交畫。」

「那是。你的畫廊考慮好了要轉讓,那可是你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的,又是黃金地段,可不要後悔呀。」莊之言說道。「柏青對畫廊沒那麼大的興致,有也行,沒有也無所謂。這可是他的原話,是他讓我提醒你三思而後行。」

「謝謝他的好意。我已經決定不在這裡了,離開傷心之地。」蘇至謙感慨道。「沒想到拐了個彎兒,又回到原地,要是早知道這樣,就不用多此一舉了。」

「要是不拐這個彎兒,又怎麼知道此路不通。」莊之言說完,又給他續滿杯。

柏青來了,滿頭大汗,「怎麼是這番樣子?好像是跑著來的。」莊之言問道。

「車子半路壞掉了,拿去修理,我走路來的。」柏青解釋道。「這種天氣,走路都是耐力的考驗。」他跟蘇至謙打招呼道:「至謙,你先到了。」

「電磁療效果看上去不錯。」莊之言看到柏青一臉笑意盈盈的樣子,不覺問道。

「感覺沒有第一次效果好,是不是我預期太高了。」柏青看了看其他兩位說道。

「電磁療?」蘇至謙說道。「都是心裡安慰,想當初我媽媽做過,皮膚都潰爛了,後來就放棄了。」

「這樣啊。」柏青露出一臉驚訝道。「看來也不能什麼事都聽醫生的。」

「我就說嘛,還是簡單實用的方法最靠譜。」莊之言說著指著他的肩膀處說道:「要是不貼藥,這種天氣,我的肩膀仿佛掉下一般,根本就拿不起畫筆。」

「貼藥我總覺得效果一般。」柏青說道。

「一次兩次效果不明顯,用三天停三天,一個月後就知道效果如何了。這是慢功夫,滲透式治療法。」莊之言解釋道。

「滲透式治療法這種說法可是新鮮。我回去再試試。」柏青說道。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似的,「至謙,畫廊真要轉讓,到時不要反悔呀,趁現在還來得及。」

「不會反悔的,我決定回老家了。」蘇至謙笑道。

「慢慢搬,反正我不急用畫廊。」柏青又道。

紅茶漸漸變淡,味道和顏色都是。

「茶葉該換了。」莊之言說著就準備重新泡茶。

「我回畫廊。」蘇至謙也站起身來,走向了玄關處。

「我也要回家了,昨天晚上畫了一個開頭,就因為脊背難受被迫停下來。」柏青說著也起身要走,「正好買藥,我也貼一個月看看。但願有你說的效果。我看看是什麼藥?」

「在茶几下面的抽屜里,自己看。」莊之言說完就將蘇至謙送至門口。

「傷濕止痛膏。」就在柏青想要關上抽屜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令他瞬間就驚慌失措的藥,那是他的爸爸在胃癌期間時常吃的藥,他不會記錯,一個字都不會錯。難道莊之言也吃這種藥。

「找到沒有?」莊之言的聲音越來越近了,他正返回客廳。

「傷濕止痛膏。看到了。」柏青連聲應道。然後他慌亂地合上抽屜,說道:「我也該走了。」

「好吧。」莊之言又送他到門口。看著兩個人先後離去,一個即將離開這座城市,一個卻想回來,對同一個地方兩個人的選擇是截然相反的,到底是什麼讓他們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是命運。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路,該停留的地方,該選擇的人。

莊之言又打開音響,繼續聽雷蒙·傑克遜的布魯斯獨奏,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片廣袤的白茫茫的雪地,一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如此渺小,孤獨。如果有一個人及時發現他,也就不會死去,剛才沒有想到這個假設。要是剛好他路過一定會將他救起,一定會的。那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危難的時候本應得到救助,可是卻沒有一種假設成立,這樣想著,更替雷蒙遺憾,可惜。

他走向畫室,該是繪畫的時候了,揮毫潑墨,迅速將那個身影留在了畫面上。但是他卻做了一個大膽的想像,在他的周圍有很多雙眼睛注視他,卻無人伸出援助之手。過於悲涼,淒婉的畫面,其實現實比畫面本身還要淒涼,當他一個人躺下來的時候,在他意識尚存的時候,他多麼想活下來,那一刻他的絕望和無助誰能體會。

莊之言再次意識到他是一個畫家,用敏感細膩的一顆心儘量去感同身受,雖然很難完滿,但還是努力去體會人物的心裡。因此他也常常感覺到孤獨,悲涼,無望,都是畫面上的人物留給他的饋贈。

繪畫這麼多年,留在了畫面上的多是命運多舛的人,心靈上的烙印深刻。

放下畫筆,看著畫,仿佛躺在雪地上的雷蒙正緩緩地站起來,走出了畫面,走回了家中。

這不過是他的美好的願望,那幅《雪地上》上的雷蒙依然躺在那裡,依然在他的畫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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