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雨停了,但無處不在的水分子卻在肆無忌憚地擴散著它的威力,隨時可以鑽入人的肌膚,侵害一番之後才算善罷甘休,尤其是對於那些已經受到傷害的肌體,往往更喜歡首當其衝地進行破壞。梅雨季節,潮濕多雨是天氣的主旋律。

莊之言的右手臂越發疼痛起來,看來是藥貼失去了效果,握著方向盤的手禁不住縮了一下,但是他能夠忍受,車子到了家門口。鎖了車,找出鑰匙,要開門時才發現門把手上掛著一個白色的塑料袋,印有綠色的藥店名字。打開一看是幾盒貼藥。不用說一定是陳染送來的,看見他沒有在家就放到了這裡。不覺心中一暖,拿著塑料袋進入家門。

手機上有三個陳染的未接電話,都是晚上七點多打來的。想想那個時候他正在積香閣就餐,設置為震動,所以沒有聽到。看看腕錶剛好午夜十二點,這個時候打過去,她一定睡覺了。

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困,也不想繪畫,以往這個時候正是繪畫的時候,但是今天卻不想拿起畫筆,一點兒都不想,像一個人獨坐海底,與周圍的寂靜合二為一。

寂靜,一望無際的寂靜,從室內延展到室外茫茫的夜色。

聽《YouHaveLovedEnough》,萊昂納德·科恩的聲音深情得仿佛一杯烈酒,詮釋出了敏感細膩又慵懶優雅的游吟詩人的氣質。似有若無的女聲和音像是陣陣炊煙,片片雲絮,和著不緊不慢的鼓點,錦上添花。

手機就是這個時候響了起來,這麼晚了,是誰,莊之言拿起手機看到竟然是陳染的電話,「喂,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他關心地問道。

「睡了一覺,醒了。看到藥了。」陳染問道。

「看到了,謝謝。」莊之言說道。「當時在積香閣吃飯,沒聽到你的電話。」

「我還以為你在畫廊繪畫呢,想到這個時候你該回來了,就打了電話。」陳染解釋道。

「今天晚上沒有繪畫,跟蘇至謙和柏青在一起。」莊之言說道。

「對了,蘇至謙沒有生氣吧,因為羅盞一撕了畫。」陳染問道。

「生氣是一定的。」莊之言說道。「就是要加班加點地畫了,才能趕上交畫的時間。」

「說得像工廠流水線一樣,還加班加點。」陳染笑道。

「蘇至謙現在有很多事情,更多是利用晚上的時間加班加點。」莊之言笑道。

「知道了。對了,你聽的是科恩的歌吧,有一首《InMySecretLife》也很好聽。」陳染說完,便掛了電話。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臥室。一個人艱難地爬樓梯,像是有很大的阻力一樣,其實哪有什麼阻力,不過是體力不支,身心疲憊。打開臥室的門,直接就趴在床上,突然間心頭沮喪,像是一條被推上沙灘的魚,無法回到海中。

他想起了那一天,陳染撐著一把雨傘,滿臉落寞地尋找著那輛接她的車,於是他就看到了那張蒼白的臉是清秀的,那雙清澈的眼睛是動人的。於是他們相識,相知,於是等著結婚,可是他生病了,於是到了現在的樣子。一幕幕像是黑白電影一樣,在眼前流轉而過。回憶有時會有種神秘的力量,想著想著就進入到恍然無覺的狀態,不知什麼時候他睡著了,沉沉的,安眠到天亮。

推窗而望,是一個艷陽天。

莊之言心情不錯,手臂試著抬了抬很自如,於是連飯都沒有吃就去了畫室,昨天一整個晚上都沒有拿起畫筆,所以想要把昨天晚上失去的時間追回來。可是在拿起畫筆的時候,不覺尷尬地一笑,逝去的時間怎麼能追得回來,只要不辜負現在的時光就行了。

他欣然地拿起畫筆繼續畫那幅《雪地上》,雷蒙仰面躺在那裡,是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呢。從生到死,一定是經歷了從睜開眼睛到閉上眼睛的過程,到底要畫哪個時間的雷蒙。畫筆停在半空中,他斟酌了一會兒,還是睜開眼睛比較好。

於是他就用小號的毛筆在眼睛上輕輕地勾勒了幾筆,一雙眼睛活了,雷蒙看著遼闊蒼茫的夜空,想要活下去的決心那麼清澈地印在瞳孔里,但生命卻一點點地從他的身體里抽離出來,這樣的畫面更令人震撼,更能感受到生命的無常。

他不斷地修改,不斷地把他的想法也加入畫中,這樣的繪畫已經越來越超越事實,繪畫不是單純地描摹事實,而是要有升華,至於想法是什麼,也是畫者思想的一個反應。那句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最後是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的過程,就是一個智者的成長過程。繪畫到最後不過是畫者思想的一個繪製過程,他深諳此道。

這個繪畫的過程,讓他想到了自己,他會不會是下一個雷蒙。想想又不是,他可防微杜漸,他可用藥治療已達到延緩疾病的發展。而雷蒙因為喝了酒倒地而臥,是突發的,這樣一想也就覺得這樣的聯想著實有些牽強,同時也覺得這樣的對比根本就沒有什麼意義。

他的創作習慣絕大多數是把正在創作的畫完成,然後再進行下一幅的創作,即使有了臨時情況,也是在完成現有的畫作之後再畫。這幅《雪地上》就是臨時增加的一幅畫,他打破了原有的創作習慣,因為聽了雷蒙的布魯斯有感而發,然後有感而畫。這種情況還是極少見的,足見他當時的確是被布魯斯的旋律深深地感動了。

陽光透過畫室的窗戶射進來,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從最初的東方升起到西方落下,時間在他的畫筆下完成了從白晝到黑夜的過度。

他站在畫面前,從整體,到局部,到細節之處,帶著思考的目光看著,仿佛是一個純粹的觀者,而不是畫者,然後滿意地笑了。不需要再做任何的改動了,就這樣呈現出一幅畫該用的氣質,就像一個人一樣,無論如何打扮,臉上總會有逃不掉的氣質,一眼便識。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對繪畫有了寬容的態度,曾經總是想要在一幅畫上極盡能事地刻畫,想要好上加好,往往畫到最後已經背離最初的構思。其實適可而止才是對一幅畫的尊重。

他將畫筆拿在手龍頭底下進行沖洗,直到將畫筆中的墨汁清洗得毫無殘留,並將墨盤,洗筆桶也一同清洗乾淨,然後放到畫案上。

他長舒了一口氣,看了看窗外襲來的夜色,想在家裡吃簡單的可口的飯食。於是打開冰箱,剛好剩下一袋雲吞,這是前幾天陳染拿來的,就是它了。水已經燒開,正要放雲吞時,門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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