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之言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一杯接一杯地喝溫熱的紅茶,找不到傾訴的對象,那是一種孤獨的感覺。聽布魯斯音樂,每當這個時候音樂就仿佛成了他傾訴的對象,讓他心有所依。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他都沉浸在布魯斯的旋律里,好像那裡有讓他安靜的東西,讓他感受到時光的輕盈流過,於是腦海里就出現了一幅幅圖像,都是不經意間闖進了腦海,漫不經心得像是路旁隨意看到的花草樹木。很多人都會視而不見的東西,而他卻願意找一個方位把這些儲存在記憶之中。在安靜的時候,這些記憶就會一點點地被喚醒,並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地排列組合成一幅幅圖像,期待落在畫紙上。

然後他就走進了畫室,拿起毛筆在宣紙上揮毫潑墨,那是醞釀了許久的圖像,在下筆的時候才顯得酣暢淋漓,又一幅《雪地上》。

畫累了,坐在沙發上喝茶。一杯一杯,像是在積蓄能量一般,其實不過是一杯杯的有色液體而已,就算是有能量也是有限的。但他就是願意坐在那裡,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將剛才消耗的體力一點點地吸納回來。準確點兒說他的胃疼了,疼得咬牙切齒,疼得眼淚在眼圈裡打轉,疼得連打電話的力氣和勇氣都沒有了。

其實他擔心檢查的結果,擔心時日不多,擔心很多事。有的時候他甚至想不做檢查就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當成一個健康的人。他就可以任由著興致去繪畫,去生活。但是疼痛來的時候,他想一切都不算什麼了,一切也都會過去。但是今天的疼痛卻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跡象,一切都不會過去了。

敲門聲就是這個時候響了起來,陳染來了。

柏青還是把莊之言的情況告訴陳染了,他想不能這樣讓她蒙在鼓裡,她需要知道這個事實。他說莊之言必須要接受正規的治療,不可掉以輕心,並且順便把吃的藥也說了,至於是治療什麼的他沒有說,相信她會去百度查閱的。他深深地知道憑藉著他們的感情,一定是這樣,他是對的。

果然陳染掛了電話就迅速在網上搜索藥名,將一個個字輸進去,手指都變得僵硬起來,她不安地等待著什麼,看到藥的適用範圍突然間渾身就像被電流打了一下,身體定在那裡,大腦變成了空白,她努力地讓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去並且辨析出大概的意思,淚光瑩瑩。

原來這才是他不結婚的原因,原來這才是他漸漸冷落她的原因,她真後悔那個時候她還理直氣壯地將分手的權利握在自己的手裡,還以為那是一種榮耀,但是她沒有想到這正中了莊之言的下懷,不用吹灰之力地就成全了他。

在幾秒鐘之內陳染就告訴自己鎮靜下來,然後拿起車鑰匙出了門。一路上都在想見到他第一眼要怎樣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第一句話該說什麼,但終是沒有一個結果。這一次她絕不能再離開,她暗暗發誓。

敲門的時候,她的手都在抖,其實是害怕見到他,因為愧疚難當,因為覺得在他得了這麼嚴重疾病的時候,她卻不明真相地離開了他。

「你怎麼來了?」莊之言驚訝地看著她,然後頃刻間就鎮靜地說道:「進來吧。」然後他就像是迎接一個陌生的客人一樣,禮貌地站在一側,謙恭地說道。那不過是一個儀式,他就是想她認為他們是最為普通的好朋友。

陳染見到這一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勉強地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她努力讓自己保持著鎮靜的姿態,做出一番漫不經心的樣子往裡走,但是耳朵卻用心聽著緊隨其後的腳步聲。突然間她猛回頭看著他,淚眼模糊。

「怎麼了?」莊之言站住了問道,也許是掩飾了太久,已經讓他精神處於崩潰的邊緣,他沒能控制住自己,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聲音低沉地說道:「來了就好。」

陳染的眼淚無法抑制地流了出來,將他的肩膀處的衣服已經陰濕了一大片,他感覺得到。

他只想這樣擁抱著她,溫熱的熟悉的氣息,不可救藥地迷戀著他,她是他生命中最溫暖的安慰。

他甚至不願意想起他們曾經分開的情景,那些說過的話,那些經歷過的心情,它們都不存在,只有她是真實的,只要她在身邊一切都可以變得美好。他不想一個人孤獨地度過剩下的時光,他不想就這樣錯過她,但是他不能這樣。突然他溫熱的眼淚奪眶而出,無聲地划過面頰,咸澀的味道,直入心扉。他們就這樣擁抱著,好像一鬆開手就會失去對方,還要重新尋找,彼此都捨不得。

陳染抬起頭來看著他,臉色蒼白,眼神疏離,他像是與這個世界隔離了很久似的,沒有世俗和塵土的氣息。只是清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她輕聲地問道:「你剛才在繪畫嗎?」

「是的。你怎麼知道?」莊之言輕輕地瞥見了手指上的墨跡,又道:「因為這個。」說著他伸出了掛著墨跡的手指,笑了。

陳染點頭,看著他那隻手,凝視了片刻,說道:「繪畫,你總是繪畫,你那麼喜歡繪畫。」

「是的,那是我生活的勇氣。」莊之言說道。然後一把抓住了她的一隻手,輕輕地放到了唇邊,親吻了一下,緊緊地像是握住了她的心。不用那麼用力,他們本身就惺惺相惜,他們的心靈早已合二為一,他們欠缺的是一個儀式。

「走吧,去看看你的畫。」陳染說道。

雪地上,一個人仰臥在地上,看著蒼茫的夜空,那種視覺上的衝擊,尤其是眼睛裡蘊含著那種求生的渴望深深地震撼了她,她不由問道:「你喜歡雪,喜歡北方嗎?」

「我不喜歡北方,但是喜歡雪,潔凈冰冷。」莊之言站在她的身後說道,然後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親吻著她的頭髮,薰衣草的味道。

陳染轉過頭來看著他,問道:「畫的是你嗎?」

「不是。是雷蒙·傑克遜。」莊之言看著她,清澈的眼睛,閃著靈動的光芒。

「雷蒙·傑克遜。那個布魯斯王子。」陳染說道。

「這個說法很準確。」莊之言說完,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那幅畫。

「只是可惜短短的生命就戛然而止。」陳染的聲音聽上去唏噓不已。

「是的。」莊之言說道。然後他們都不再說話,一片寂靜,帶著憂鬱的布魯斯的意味。

如果世界保持這樣的狀態,已然很好。

陽光一覽無餘地照過來,在地面上照出一片明亮的區域,那是一個標記。耳畔卻是布魯斯憂傷的旋律,如此鮮明的對比,卻可以和諧地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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