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布魯斯的旋律中,在陽光的映襯下,莊之言的胃部極其疼痛,只能用拳頭頂著,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煞白,他慘然地一笑,說道:「去,給我倒杯水,要燒水,我喝溫水。」

他踉蹌著走到茶几旁,拉開下面的抽屜,拿出藥瓶,倒出幾顆藥,放入了口中,又將藥瓶放回到抽屜里,並且關上了抽屜,真難為他把這一切都做得自然流暢,他很確定的是在陳染來到他的身旁之前就已經做完了這一切。天衣無縫。他接過陳染的水杯,喝了一口將藥物吞進了腹中。

「胃疼了,走吧,去醫院,」陳染已經看到了他吞咽的動作。稍頃,她拉起他的手,聲音輕柔地說道:「走吧,去醫院檢查一下,然後好好治療。」這個聲音,這個動作不得不說是無形中的一種威嚴,他接受了。他感覺她什麼都知道了,隱瞞只會讓她更不放心,還不如繳械投降。

於是他們就去了醫院,等待化驗單的過程是備受煎熬的,人在不確定的事情面前總會顯出恐懼和擔憂。看看那些穿梭的人,好像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禍不單行。陳染坐在他的身旁,在人流密集的走廊里,問他很多關於美惠和繪畫上事情,不過是讓這段難熬的時間可以很快地熬過去。

所有的化驗單都有了結果,莊之言將它們疊在一起遞給醫生,還是上次那個戴眼鏡的醫生看了看他們,看完化驗單後他抬起頭來,淡淡地說道:「病情控制的很好,繼續配合治療。這次調換一種藥,為了更好地治療。」

「好的。」莊之言說道。

「謝謝醫生。」陳染的聲音是顫抖的,大喜過望。

莊之言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邊接聽電話邊向陳染做了個手勢,走向走廊的盡頭。

突然陳染返身又回到診室,問道:「醫生,他的病情到底是怎樣的?」

「病情的發展只是比預想的要好一些,但是不能掉以輕心,如果不舒服要立刻來醫院。」醫生抬起頭來扶了扶眼鏡,一臉平靜地說道。

「就是說不是更好,只是沒有更糟。」陳染說道。

「這樣說也對,但是也會有奇蹟發生。」醫生淡然地說道。大概他每天都會遇到類似的問題,連答覆都是千篇一律的。

「換的那種藥更厲害,是嗎?」陳染問道,雖然說法不甚準確。

「對,療效更好,為了更好地控制病情。」醫生又一次抬起頭來看著陳染,大概是想起來上次他問莊之言和誰來的,當時他說,家裡只有一個讀書的女兒,有什麼事就告訴他本人吧。而這次卻有一個女子陪著來,如果不是極好的朋友,是不可能來這種地方的。然後他就很遺憾地說道:「好好地照顧他,他還年輕,也許會好的。」

「好的,謝謝。」陳染離開了診室,走廊盡頭的他還在打電話,看似蓬勃的旺盛的一個生命卻被判了死刑,怎麼可能,當意識到一切都是真實的時候,她沉默良久,但是卻不能悲傷,擔心他看出來。她站在走廊,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她想一定要同他相濡以沫地走過天盡頭。

陳染走過來,「走吧,我們取完藥,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他的聲音中有種孩子似的歡喜。

米加加打來了視頻電話,她還是辭職去了西藏,澄明浩渺的天空下,她疏朗的笑那麼真實,非常富有感染力。然後她說:「陳染,我也許就在這裡終老一生了。這裡才是我的天堂。」她似有得意地說道:「我現在臨摹朱耷的作品,已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米加加雖說的有些誇張,但是陳染相信米加加可以臨摹出朱耷的精髓,筆墨凝練簡潔,靜穆疏曠,有一種清空出世的孤傲落拓。

「加加,你才是忘恩負義的傢伙兒,一個人走得那麼遠,我一點都不惦記你。」陳染的聲音突然間就沙啞了,再也說不下去了,摁斷了接聽鍵。要是以往米加加一定會第一時間再打過來電話,一定是喋喋不休地解釋一堆徒有虛名的原因,不過是還沒有最終決定而已。但是這次她沒有打,看來她確實打算在西藏終老一生了,所以不需要任何的解釋了。陳染心裡沉甸甸的,最好的朋友如今距離她最遠。

莊之言走到她的身旁,問道:「米加加的電話?」

「嗯。說不回來了。」陳染沮喪地說道。

「聽她說,三天後就改注意了。」莊之言安慰道。

「這次不一樣,她決心很大,是真的不回來了。她不是想離開這裡,只是想忘記這裡的一些事。」陳染傷感地說道。

他看了陳染一眼,沒再說話。

米加加很久都沒有來電話了,陳染打過去也都是無人接聽,大概是在繪畫吧。她不是說臨摹八大山人的畫作可以達到以假亂真,是入了魔嗎?也許她是以這樣堅決的方式讓陳染忘記她,然後彼此忘記。她知道一個人最難的事就是忘記一些人和事。這裡總會有一些契機讓米加加想起曾經的往事,然後瞬間就會心潮湧動,滿心酸楚。米加加從江南的低海拔,到達西藏海拔高的地方,她可以名副其實地一覽眾山小了,她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了,她可以詭秘地一笑說道,那不算什麼。

「米加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陳染像是自言自語般問道。

「不放心,就去一趟,把她帶回來。」莊之言說道。

「好。」陳染頹然地說道。但是她知道這或許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

蘇至謙在老家經營的畫廊如期所望,風生水起,索畫的人更是絡繹不絕。想要拿到他的畫作,預定到了一年後。

有一天,蘇至謙的畫廊突然失火,所有的畫作片甲不留,他一夜之間白了頭。很長的時間,他只是盯著畫筆和顏料發獃,沒有勇氣再拿起畫筆畫畫了。

江南的四月總是陰雨連綿,總是情不自禁地令人想到憂傷,纏綿,甚至殘酷。

第二年的四月,莊之言死了。用陳染的話說,他去了天堂,那是沒有病痛的世界,那是他的另一個繪畫世界。

(終)

&&&《四月季》終結。

&&&謝謝閱讀,新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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