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歷克斯與伊爾妲(17)

廳室里的人幾乎同時做出了反應,法師的咒語正在舌尖,刺客再次隱入黑暗,肉錘無聲地發出一聲怒吼,精靈則舒展手臂,抽出長弓,一個保護性的神術在人群中爆發,柔和的光亮讓人們得以看清那兩尊盔甲。

活化盔甲,雖然罕見,但也不是無人聽聞的東西,銑刀心中一陣懼怕,又是一陣狂熱,要知道以往這種防禦措施只能在強大的法師居住的高塔、巫妖的巢穴或是領主與國王的內庫里才能見到,它們的出現往往代表著這次冒險將會有無比豐厚的報償。

被抓住了手的盜賊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他的身體輕微地顫抖和扭動著,試了不下一百個掙脫的方法,他甚至想要斷掉自己的手,卻發現自己沒有一點力氣,他幾乎要絕望了,只能轉頭看向同伴,期望他們能夠給予一點幫助或是最後的仁慈。

但那隻魔像只是提著他,它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時候人們才發現它們原先是坐著的,就像是這裡的主人,它們站起來後他們就需要抬頭仰視它們了。魔像伸出手,將手裡的盜賊輕輕地向前一擲,把他丟在地上。

「今晚的客人似乎特別的多。」魔像說。

亞歷克斯聽到伊爾妲深深地嘆了口氣,「怎麼?」他並不回頭,只是低聲問道。

「這是一具具有自我意識的魔像。」伊爾妲說:「一些器具在被活化後——尤其是恆定活化術,長久的時間會讓它們擁有智慧。」

「怎麼可能呢?」銑刀脫口而出:「它們的腦子在什麼地方?」

「元素生物也沒有,但誰能說元素生物是不具備智慧的?」伊爾妲反駁道。

「所謂的智慧也不過是經驗的積累罷了。」亞歷克斯說,在他的世界裡,人們就一直擔憂著人工智慧會不會終有一天成為人類的天敵,而人類的嬰兒也幾乎是從無數次嘗試中發展智力的,在這個世界,如果施法者給予了某樣東西獲得智慧與靈魂的資格,還有能力——活化術就是賦予某樣器具原本只有人類才有的天賦,只要給它們足夠的時間,真正的「活化」並不是什麼值得驚奇的事情。

原先纏繞在亞歷克斯的手臂上,現在為他看管拉曼妥思子嗣的銀色繩索就是例證,它在大災變前還是一個懵懂的嬰兒,現在卻已經是個可靠的長者了。

「是的,」那尊魔像說道,他打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武器,但一尊魔像就算沒有武器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上百個人甚至更多,人們並未放下警惕,它看上去也不在意。「我和我的同伴經過了非常長久的歲月,依照你們的話來說,在大災變之前,我們就為瑪斯克看守這裡。」

「你是瑪斯克牧師的造物?」

「並不是,」魔像說:「不過按照瑪斯克的教義,『占有此物便是此物之主。』瑪斯克的牧師認為我是他們的,而我的記憶中沒有其他人的痕跡,畢竟我甦醒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了。」

亞歷克斯點點頭,「我們之前是否有人經過這裡,通過你們看守的門扉?」

「有,看來你們為他們而來,」魔像說:「是的,他們離開不久。」

「他們向你或是你的主人奉上了祭品?又或是做了其他事情?」艿哈萊問道:「我沒有看到戰鬥的痕跡。」

魔像發出一聲輕笑,讓大多數人毛骨悚然,這套盔甲非常整齊,也就是說,從上而下,密不透風,除了眼睛部位的格柵,還有凸起的「鳥嘴」上打著的小孔,但在火把的光亮下,他們只能看見一條條和一粒粒的黑暗:「正如那位精靈所說,我們有了自己的意識,」他說:「就不再是他們期望的忠誠守衛了,我們沒有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他稍稍轉向吟遊詩人,不知道是看出了他的主導者身份,還是皮囊中的異樣:「我們渴望自由,在那個詩人的幫助下,我得到了自由。」

它的語氣中竟然帶著一絲跳躍,孩子似的愉悅,艿哈萊想到,她的餘光足以籠罩身邊的盜賊,她看到銑刀正在雙眼發光,是的,他現在的想法大概和艿哈萊一樣,如果這尊魔像甦醒不久,它的思想可能就和孩子一樣幼稚,容易哄騙,他們可以和他們追捕的獵物那樣輕鬆地通過這道關卡。

「冒險者們,」魔像繼續說道:「你們要通過這裡,也很簡單,只要你們,」它舉起手,引導著他們看向另一尊魔像,「讓我的同伴和我一樣,擺脫魔法的桎梏,作為回報,你們不但可以通過這道門扉,還能得到一份豐厚的報償。」

「什麼報償?」銑刀大膽地問道。

「等我的同伴也自由了,」魔像說:「你們會知道的。絕對非常的豐厚。」它強調說。

「這件事情對我們很難。」這時候另一尊魔像也突然開了口,銑刀的肩膀微微一跳,兩尊具有自我意識的魔像,他想,但貪婪很快地湮沒了恐懼與防備。「對你們很容易。」另一尊魔像接著說道:「不然你們之前尋找的人也不至於這樣快地就通過了。」

伊爾妲有點吃驚,因為之前站起來的魔像聲音低沉沙啞,屬於男性,後一尊魔像的聲音雖然也很沙啞,但要纖細和高很多,如果你不知道這是一尊魔像在說話,你會以為這裡正站著一個成熟的女士。

「你要我們做什麼?」亞歷克斯問道。

「解除我們的控制,」第一尊魔像說道:「就在祭壇的位置。」

「也有可能是個陷阱。」銑刀咕噥道,亞歷克斯看向精靈:「看著我,伊爾妲。」

伊爾妲頷首表示同意,換上了一支魔法箭矢,艿哈萊微笑著將另一道神術投注在亞歷克斯身上,亞歷克斯明顯地感覺到疲憊正在離開這具身體,他的視力變得更加敏銳,聽覺也更清晰,盜賊們交談了一番之後,從肉錘這裡分出了一個法師,銑刀這裡分出了一個刺客,還有之前那個險些因為魯莽而被魔像殺死的盜賊,他們將會作為亞歷克斯的助手,雖然亞歷克斯並不相信他們。

祭壇是他們一進來就看到的,那是一塊很大的方形石頭,四周雕刻著瑪斯克的豐功偉業,包括但不限於他如何化身弒神的短劍,交在希瑞克手裡讓他刺死了陰謀之神巴爾;將幻影女神萊拉出賣給希瑞克;在希瑞克連續奪取了陰謀、陰影、謀殺等神職後,又唆使希瑞克撰寫他的傳記希瑞經,在希瑞克因為希瑞經發瘋的時候偷走了陰影的神職等等,還有一些不太著名的陰謀——但只要你一看就會恍然大悟的那種,有許多長劍的圖形環繞著浮雕,一些長劍上貫穿著狼形的怪物。

「這是......」伊爾妲正想要說話,卻被艿哈萊輕輕地一碰,她不知道艿哈萊是什麼意思,但既然他們現在還是同伴,她就依照對方的期望保持沉默。

祭壇的表面則刻畫著密密麻麻的方格,可能有上千個之多,「放上金幣。」魔像提醒道:「但需要遵循一定的規律。」

在瑪斯克的祭祀儀式中確實有敬獻金幣的程序,凡人信徒當然多多益善,而按照瑪斯克的惡劣心性,儀式上的高階牧師反而要將自己的錢財饋贈給低階的牧師,因為瑪斯克經常尋樂子般地調換他們的位置,為了避免產生這種「意外」。高階牧師會注意不讓自己的氣焰壓過了他們的神祇。

「金幣?」法師附身觀察了一下,在亞歷克斯的氟石照明下,可以看到一部分方格已經陷入祭壇,似乎在表明不可再次使用——留下的方格正符合魔像的解釋——正是一半的數量。

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哪怕是法師,大概也要耗費一段時間來分析這個難題,「你知道之前的那個人是怎麼解開的嗎?」法師問,魔像搖搖頭:「我們無法接近祭壇。」

說的也是,法師重新回到祭壇前,卻看到他們的僱主在沉吟片刻後,慢慢地放下了一枚金幣。

他先是放下一枚,然後是三枚,四枚和十二枚,位置和數量完全沒有規律可言,法師不知道該不該阻止,但既然他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法師握緊了魔杖,準備隨時折斷它以預防可能的襲擊,但除了金幣打在石頭上的聲音(說實話,相當悅耳)他什麼都沒發現,吟遊詩人的動作飛快,嘴唇翕動,像是在計算。

最多的一格竟然放下了七八十枚金幣,維尼托金幣的分量從來是最足的,每一枚都在三分之一寸,亞歷克斯要很小心地把它們堆在一起才能保證不出錯,在最後幾格的時候他又沉下心來思考了一會,慢慢地放上了準確的數量——這麼說是因為他才放下,那些凸起的方格就慢慢地沉了下去,直到與之前的方格齊平,而那些金幣也像是沉入了沼澤一樣,不見了。

盜賊公會的法師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惋惜的唏噓,這些金幣足以再僱傭他們一次,不過他的唏噓聲沒能讓更多人聽見,因為更響亮,更悠長,更令人矚目的一聲嘆息正從第二尊魔像這裡傳出——伴隨著這聲嘆息,所有人都看向了廳堂中的黑暗,他們都感覺到有什麼束縛被打開了。

第二尊魔像,或許我們可以稱她為女士魔像,慢慢地站了起來。魔像的金屬軀體沒有血肉,不會如人類那樣因為長久地保持一個姿勢而造成肌肉萎縮,骨頭酥脆,它從容地走向他們,和自己的同伴肩並肩。

「這就可以了?」銑刀簡直有點不敢置信:「這也太簡單了。」

「不能說很簡單,」亞歷克斯說:「這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數獨遊戲,」他說。尤其是這個世界的人,除了具有天賦的施法者,還有為國王與領主工作的財政官員,很少有人能有這樣深厚的數學造詣。

「而且你必須得有足夠的金幣,」艿哈萊說:「還有裝著這些金幣的次元袋。」一般的冒險者可沒維尼托僭主的兒子這般富有,也未必能配置次元袋,上千枚金幣的分量可是極其可觀的,沒有次元袋,你難道還要背著沉重的錢囊與怪物戰鬥嗎?

「好啦,」艿哈萊又說:「既然我們已經完成了承諾,你們是不是也該兌現諾言了呢?」

「我們會為你們開門,」女士魔像說:「但首先我們要給你們之前許諾的報酬。」

「我們之前才丟了上千枚金幣,」銑刀提醒道:「只為了您的自由。」

「絕對比金幣更有價值。」女士魔像身邊的男士魔像說,然後它就摘下了自己的頭盔。

頭盔裡面當然是空蕩蕩的,它將頭盔送到光亮的地方,讓人們看清它的色澤與質地,「鑄造我們的是一種合金,黃金,白銀、精鋼和一種我們不知道的輕質金屬,但這不是它有價值的地方,」他說:「要驅使我們,需要在盔甲里鍛造魔紋,諸位,魔紋用了秘銀和精金。」

它用手指輕輕地摩擦了一下頭盔的內層面,果然,在薄薄的表層後面,露出了藍白色的動人光芒。

數之不盡的魔紋就如同另一個世界集中在基板上的線路那樣緊密地分布在弧形的金屬表面,它們聚集成無數精妙的圖案與符文,經年不蝕,保證了這兩尊魔像穩定地運行到今天。

就算他們只能帶走兩具空洞的軀殼,而不是兩尊活化魔像,也是一筆巨大的收穫——秘銀與精金從來就是最有價值的金屬,大災變前是,大災變後更是,想到這兩尊高和寬都有常人兩倍的魔像身上有多少精金秘銀,銑刀就不禁頭昏目眩,艿哈萊也是一陣口乾舌燥。

伊爾妲也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嘆,她看向身邊的吟遊詩人,卻看到他正在看著艿哈萊,「那麼,」他冷靜地問道:「你們呢?」

這是魔像的軀體——沒有了軀體,魔像的自由有什麼意義?

「你們給我們兩個就可以,」女士魔像用一種尋常到像是在酒館點餐的口吻說道:「但我的軀體要是個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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