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歷克斯與伊爾妲(43)

伊爾妲突然想起之前他們在地下殿堂的時候,亞歷克斯表現出的那種對沿襲他人名字的惡感,即便是在為一個神祇的子嗣命名,他還是將這種危險的意味傳承了下去——他清楚地說明,這個名字不懷善意。

拉曼妥思的子嗣完全不懂得其中的蹊蹺,祂快樂地在亞歷克斯身上站起來,不,也不說是站起來,人類的嬰孩因為腿腳軟弱而無法站立,祂是沒有這種煩惱的,小小的雙腿甚至比一頭雄壯的公牛還要有力氣,祂不過是按照天性喜歡匍匐,匍匐在亞歷克斯溫熱的身體上,用那雙黑色的圓眼睛注視著周圍的一切——蛙類對行動的物體較為敏感,祂似乎也是這樣的,這讓祂的眼神總是直勾勾的,不知情的人會覺得祂有點痴呆,知情的人則不免毛骨悚然。

「維維。」亞歷克斯叫著祂的新名字,仿佛很有趣地露出了一個真實的笑容,也只有他敢這樣做,明明他知道這孩子已經有了一定的辨別與分析能力。

「咕呱。」維維回答他,面孔緊貼著他的脖子。伊爾妲看了他們一會,問道:「你還是決定孤身前行嗎?」

「祂不是真正的人類嬰孩。」亞歷克斯回答說:「祂可能比魔鬼都要危險一點。」

「不單單如此,」伊爾妲說:「有人說瑞芬是最有可能繼承格瑞納達遺產的地方。」格瑞納達是怎樣的一個國家?誕生在陰謀里,沐浴著血肉成長,最終覆滅在紅龍的野心之中。在前者傾塌後的廢墟中矗立起來的,大大小小的勢力與國家,瑞芬在地理條件與經濟條件上都不能說是最好的,它能夠帶來這樣的認知就能讓人知道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我到不這麼認為,」亞歷克斯說:「要我說,瑞芬大公也不過是個蠢貨罷了,瑪羅吉、阿克或是其他類似於他們的國家也是如此——」

他握住維維的手,捏著,「一個群體可以憑藉著與生俱來的優勢凌駕於另一個群體之上嗎?當然可以,但他們弄錯了順序,格瑞納達曾經有過無數女性的術士、法師與牧師,也就是說,如果瑞芬大公能夠控制好自己的恐懼,現在的瑞芬應該有兩倍於現今的力量。他卻寧願將這份力量白白地禁錮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裡,還要附加壓制與剿滅它的精神與力氣……這種徒勞地耗費精力卻只為了一時愉悅的行為,著實不應當屬於一個有野心的人。」

「你是說瑞芬大公應該在奠定穩固的地位後再來限制女性嗎?」

「不,就算他能夠取得與克瑞法抗衡的成就,他對女性的桎梏也是極其可笑的。」亞歷克斯說:「在……」我的世界:「人們時常會畏懼與他們有著同樣智慧卻在性徵、種族、傳統與信仰上有所不同的生物。為什麼呢,因為在很多時候,智慧是可以拉平許多差距的,無論之前的距離有多大——所以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徹底地毀滅『祂們』。」

那時候遷移到新大陸的移民就是這麼做的,別看他們在書面或是口頭上一直將土著稱作落後與愚昧的動物——事實上後者並不比他們更弱小,更遲鈍,正是這個原因,移民們就在他們還占據一些優勢的時候,毫不留情地屠戮了所有他們見到的土著。

而與之相對的,被這些移民帶來的奴隸倒有了生存與繁衍的機會,畢竟那些奴隸並不具有他們的主人不希望他們擁有的智慧。

進一步地說,在亞歷克斯原先的世界,以及這個世界,男性與女性之間的爭鬥也並未跳離這個窠臼。但就算是瑞芬的大公,他也沒法剝奪每一個女性的性命或是智慧,所以無論他怎麼做,做到了瑪羅吉,阿克那樣或是更為嚴苛的地步,反噬還是會到來。

「他只是一個怯懦的蠢貨。」伊爾妲十分聰明,何況在這個位面,多的是具有智慧而又有著各種不同的種族,「紅龍格瑞第統治格瑞納達的時候,男性的術士與法師們固然需要侍奉高階的牧師,但祂也從來沒說過不允許男性學習與研究魔法,男性一樣可以成為學者、大臣與國王。」

「雖然紅龍格瑞第是頭邪惡與殘暴的巨龍,但祂還真不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統治者。」格瑞納達也是在祂晉升失敗後分崩離析的。亞歷克斯接著說道:「如果讓格瑞第來做這件事情——我是說,如果矛盾真的到了無法避免的地步,格瑞第一定會先去尋找保證延續與擴張的辦法,然後將與祂敵對的生物一個不留地殺掉。」

「瑞芬大公可做不到這個。」

「所以我說他並不是一個聰明人,不過蠢人往往會做出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來,就像你永遠不會知道小嬰孩會做什麼。」亞歷克斯隨意地說道:「這也是我為什麼要拒絕你的原因,伊爾妲,你應該看得出,維尼托或是尖顎港並不是他們的目標,他們是為我而來的。」

在尖顎港的時候,亞歷克斯確實以為他們是為了引發維尼托的暴亂,進一步地說,除掉克瑞法的一條臂膀才對維尼托的僭主出手,但在阿克,亞希爾身邊的流亡者所做的事情顯然是直接針對他的……如果亞希爾沒有那樣剛愎自用,他身上沒有佩戴那位存在製作的符文,事情必然會變得非常麻煩。

突然的變故導致了流亡者與他身後的人未能盡興,難道說他們就會聳聳肩,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就把他拋在腦後嗎?不太可能,亞歷克斯預計之後他還會遇到很多類似的危險與陰謀,伊爾妲雖然是個強大的遊俠,但她還不足以讓亞歷克斯毫不猶豫地信任或是捨棄。

伊爾妲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一陣嘈雜的叫嚷聲打斷了。

他們此時正在阿芙拉的神殿里。阿芙拉在阿克的神殿曾經荒廢過一段時間,但在亞希爾死後,艿哈萊向阿芙拉祈求得來的神術與回歸的牧師們讓這裡重煥生機,在地上與柱子上攀援的藤蔓被燒掉,砂礫與灰塵被清理乾淨,形形色色的小動物與蟲子被驅逐出去,白銀議員又給了一筆慷慨的饋贈——包括金銀、布匹與鄰近的一處庭院連同宅邸,這樣神殿的面積不但比原先大了,還有足夠的地方被擴充成聖所——也就是供信徒與牧師們住宿的地方。

亞歷克斯之所以會寄居在這裡,是因為拉曼妥思的子嗣最好還是留在神殿里,只要不敵對,牧師必然要比凡人更懂得如何侍奉神祇,對神祇偶爾的暴怒也有抵抗與躲避的能力。

艿哈萊快步走了進來,眉頭緊蹙,神情憤怒:「她們弄了一個人進來!」

「什麼?」伊爾妲站了起來,亞歷克斯將懷裡的孩子豎起來,將一枚符文捏碎,保證祂不會被驚動。

「一些女人。」艿哈萊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們將一個人——一個男人,撕扯成了碎片,當做祭品送了進來。」沒人知道她在看見在馥郁艷麗的花朵下掩藏的頭顱時有多麼驚愕,緊接著就是震怒。

「我和你一起出去看看。」亞歷克斯說。

說起來,這個人居然還是亞歷克斯認得的,就是他在阿克度過第一晚時,向他詢問是否需要「一夜婚姻」的旅店老闆,把他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是一群年齡在豆蔻與荼蘼之間的女人,她們挽著袖子,神情激昂,眼中帶著病態的快意。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是如何受到這個男人的折磨,威脅,又有多少可憐的女人因為他喪了命,她們又是怎麼做的——原來在白銀議員接手阿克之後,有一些如旅店主人這樣憑藉著「短期婚姻」來豢養女人牟利的男人在畏懼下釋放了自己的「妻子們」,「女兒們」,或許還有他們的姐妹,總之,一些女人並不願意離開自己的監護人,一些女人完全不知所措,只能茫然地到處流蕩,還有一些麼……像旅店主人的妻子這樣的,也許是因為接觸過外界的人,她們受的苦最多,也懂得更多,所以,她們迅速地……反噬了。

伊爾妲著實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地看到實證,她目光銳利,一下子就能看出死者身上的傷口確實不是出自於老手,它們歪歪扭扭,或深或淺,凌亂不堪,幾乎沒幾處是致命的,但有咬傷,有燙傷、烙印,也有鞭子和匕首,以及棍棒之類留下的大片淤青,他與其說是被殺死,倒不如說是被疼死或是嚇死的。

這個男人大約只有三四十歲,在他的記憶里,女人應該是比兔子或是綿羊更溫順的動物,就算是被殺死都不會反抗或是掙扎,頂多流下一兩滴眼淚。

「阿芙拉從來不會接受血祭。」伊爾妲說。亞歷克斯搖搖頭:「問題不在這裡。」他看向艿哈萊:「艿哈萊,」他溫和地說:「叫士兵來吧。」

艿哈萊一時間幾乎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等她明白過來,略一思忖後,就按照亞歷克斯的話去做了。

當克瑞法的士兵將這些女人捉住,一一戴上鐐銬後,她們才從愕然中驚醒,大喊大叫起來,要說內容也沒什麼新意,也就是威嚇這些男性——如今的阿克已經是女性來做統治者了,他們如果敢傷害她們,一定會被他們的領主懲罰,甚至會被處死的。但這些士兵絲毫不為所動,他們把她們連同零零碎碎的屍骸一起帶走,前者是罪人,後者是證據。

「我還以為……」艿哈萊說道。

「以為什麼?以為正如她們所說,因為這裡的領主是個女性,就會縱容罪行發生?」亞歷克斯冷淡地說道:「有句話說得很好,國王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統治者也是一樣,如果他或是她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領主,就應當承諾給絕大多數民眾所需要的公正,不然任何偏頗都會引發無窮無盡的爭端。」他指了指還未清理乾淨的血跡:「克瑞法有著相對完整的法律,這是許多國家與城邦都暫時無法做到的——在他們的律法之中,只有違反了法律的人與沒有違反法律的人,與性別,信仰,能力等等毫無關係——這很好,這才能保證法律的權威不被任何因素動搖。」

「但這個人確實極其卑劣,殘忍。」艿哈萊說。

「如果是這樣,她們應當向領主提起申訴,請求她給予判罰。」亞歷克斯解釋說:「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做,這個城市很快就會混亂起來的,因為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偏向,也許還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這與善惡無關,只是人類的本性。但這座城市有上萬人,一個人認為某人罪大惡極,而另一個人就會認為他無辜清白,他們要怎麼說服對方,或是阻止對方?無論他們的出發點在什麼地方,最終還是會歸結於暴力。」

「法律或許不公正,」薩利埃里家族的么子說:「但祂是秩序的代表。」

果然如亞歷克斯所說,白銀議員帶來的不止是軍隊,法師與術士,她也一樣帶來了法律,不過她盡力搜尋了旅店主人曾經奴役妻子女兒的證據,亞歷克斯也作為證人為她們作證,這些女人們雖然不像她們希望的那樣被獎賞,卻也只要服勞役,與其他國家不同,克瑞法的法律同樣寬待罪人,她們不必擔心因為過度勞累殘疾或是死亡。

之後,顯而易見的,城中平靜了許多。

亞歷克斯為何要請求一個女性議員來做阿克的領主?若是一個男性統治者,除非他在品行上毫無瑕疵,又能共情弱者,不然阿克的制度可能還是不會有太大改變。

畢竟這裡的女性已經超過一代人甚至兩代人不學習也不工作了,要讓城邦運轉起來,仍舊需要大量原先的官員與士兵。而我們都知道,沒有切膚之痛,人們常因惰性選擇漠視,如若獻祭無用的女性可以減少許多煩惱,他們會這麼做的。

只是相對的,阿克的男性也會懷疑一個女性領主是否會過於「情感用事」,如果她願意遵循一本他們也能理解與遵循的法典,他們就不會鋌而走險。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