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逼到牆角是什麼滋味?

李子均這輩子從未體驗過,但今日在這鄉間野外,面對一個他打心底瞧不起的區區庶子,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原來這種滋味如此難堪與羞憤,令他幾乎站不穩,周遭壓抑又肅殺的氣氛籠罩著他,這位京都里鼎鼎有名的大紈絝發現自己雙腿在發抖。

如果時間能倒退,他肯定會制定一個更周詳的計劃,將裴越直接踩進地獄裡,而不是這般兒戲地隨意找茬。

很早以前他便知道定國公府有一個卑微的庶子,但就像以前的裴城一樣,眼高於頂的李大少爺壓根不會將裴越放在眼裡。直到前段時間李氏回娘家探親,席間說起裴越,言談中諸多怨恨之詞,李柄中仿佛沒放在心上,李子均卻暗暗記下來。

在打聽清楚綠柳莊的方位後,他便帶著幾個紈絝同伴和一群手下,想要給裴越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然而——

裴越雙眼盯著李子均,對其他人說道:「大家散開些,今日我要和他做個了斷,是生是死,皆有天命,與旁人無關!」

鄧載等人默默地散開,將那些躺在地上的打手們拖拽到路邊。

谷范上前笑道:「越哥兒,不必搞得這麼嚴重吧?」

裴越冷冷掃了他一眼:「不必?」

谷范當然有能力直接將裴越拖走,可是席先生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停在他身上,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便勸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但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怎麼給父親交代?到時候他真的能打殘我,你就當體諒一下我的難處,成不?」

又衝著李子均吼道:「王八羔子,還不給越哥兒賠禮道歉?」

不待李子均開口,裴越便搖頭道:「世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廝今日無緣無故折辱於我,將來必不會罷手,與其被他日夜惦記著,不若今日做個了斷!」

他眸中盡皆悍不畏死之色,對李子均說道:「你不是想弄死我嗎?也不用等以後了,一顆腦袋七斤半,有本事你今天就拿走,來啊!」

最後兩個字用盡全力吼出來。

李子均身體晃了晃,面對已經進入癲狂狀態暴走邊緣的裴越,他心裡的狂妄膽氣如冰雪消融,瞬間面色發白,哪裡還敢上前半步?

裴越踏出一步,面色猙獰道:「如你這般橫行霸道的廢物紈絝,仗著家中長輩的權勢胡作非為,你不是喜歡將人當成草芥嗎?老子今天給你這個機會,一命換一命,不虧!」

谷范連忙將裴越攔腰抱住,望著李子均怒道:「你他娘的給句話,要接這場死斗就接,不敢接就趕緊賠禮道歉,否則小爺也不管了!」

李子均身邊的那些紈絝們,自從谷范丟出那句話後,已經不敢再插手這件事,此時看著裴越滿面死志,頓時心中恍然,這不就是跟穀梁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嗎?那位廣平侯少年時就是以這種玉石俱焚的姿態面對都中將種子弟,這才保住門楣不被羞辱。

難怪那老鬼如此看重一個庶子,只有瘋狗才喜歡瘋狗!

此時在他們眼裡,裴越就是一條見人便咬還不鬆口的小瘋狗。

縱然心中怒罵,可這些紈絝也打定主意,以後堅決不跟這個庶子發生衝突,否則動不動就割掌死斗,誰能受得了?

李子均自然也想明白這個問題,他現在就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出面,若是派手下來鬧事該多好,自己也不會陷入這種難堪的境地。

只是眼下已經容不得他再想什麼對策,眼見谷范快攔不住裴越,這位從小驕橫霸道的紈絝微微低著頭,聲音極低說道:「裴越,對不住,今兒是我做錯了。」

這次不等裴越開口,谷范便斥道:「你還是不是爺們?說話跟蚊子哼一樣,早上沒吃飯?」

李子均臉色發黑,在身旁紈絝有些詭異的眼神注視下,抬高聲調說道:「裴越,我錯了!」

裴越拍了拍谷范抱住自己的雙臂示意他放開,眸中癲狂之色漸漸褪去,但面色依舊沉肅:「李少爺,你不會以為我稀罕你這聲道歉吧?」

李子均憤然道:「那你還想怎樣?」

裴越冷笑道:「你跑到這裡作踐我,又打傷我的兄弟,現在一句輕飄飄的認錯就想了結此事?你長得這麼美,就不要想得太美了。」

李子均指著那些手下說道:「我的馬廢了,這些手下也被你的人打傷了,難道你就沒錯?」

人群中,那位被裴越插了一匕首的紈絝眼神黯然,他沒想到自己連匹馬都不如。

裴越生生氣笑了,說道:「你還跟我說馬?大路朝天,你的人自己非要闖到水田裡,關我屁事?我還沒找你賠償稻子被踩壞的損失呢!至於你手下這些廢柴,他們聽從你的命令先對我動手,被我先生阻止而已,事到如今,你還想顛倒黑白?」

李子均掙扎片刻,緩緩說道:「我認栽,你劃出一條道來吧。」

裴越沉聲道:「別的事情就算了,你抽王勇一鞭子,我也只抽你一鞭子!」

「你敢!」

李子均勃然大怒,今天已經丟人丟到姥姥家,如果真讓裴越朝自己臉上抽一鞭子,估計往後他都沒臉出門。

裴越卻懶得跟他廢話,示意席先生將他手中的馬鞭奪下來。

谷范此刻覺得無比心累,但也無法真的坐視裴越在李子均臉上抽一鞭子,他並非是看重身份地位的人,但李柄中那個老烏龜很麻煩,真讓他記恨上裴越,那是一萬個李子均都比不上的禍患。

「越哥兒,給我一個面子,換個方法吧,要不你讓李子均花錢消災,行嗎?」

谷范面色誠懇地說道。

裴越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李子均終於明白過來,連忙說道:「我願意賠錢!」

谷范無奈又鄙夷地望著他說道:「多少?」

李子均伸出右掌說道:「五百兩。」

谷范怒道:「你打發要飯的呢?還是說我兄弟稀罕你這點碎銀子?」

他也懶得跟這廢物扯皮下去,直接說道:「五千兩銀子,你要是再囉嗦,小爺也不管了,任你們斗個你死我活。」

李子均哭喪著臉,看那模樣簡直比死了老子娘還要心疼,只不過瞧著谷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最終也只能服軟道:「五千兩就五千兩,但我身上沒帶這麼多銀票,回去後我讓人送來。」

谷范點頭道:「這件事是我擔著,你要賴帳也行,不過我會在都中待幾年,到時候見了面別怪我手黑。」

李子均氣道:「我說話從來算話!」

谷范這才看著裴越微笑道:「越哥兒,畢竟沒鬧出人命,五千兩銀子也算是能給你那位兄弟一個交代,這事兒就這樣算了吧?」

裴越沉默片刻後緩緩點頭,沒有再看李子均一眼。

李子均心中恨的發狂,可眼下是一句狠話都不敢說。

今天賠了銀子又丟了臉面,他想著早晚要討回來,你不過是個沒人照看的庶子,就不信穀梁能護著你一輩子!

然而這時忽有三騎急匆匆趕來,當先那個年輕人還有一段距離時便飛身下馬,大步流星一般衝過來,嘴裡高聲喊道:「越哥兒,出了什麼事?」

裴越瞧見他臉上真誠的關切擔憂之色,心中一暖,吩咐莊戶們讓開,上前迎道:「兄長,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秦賢,他後面還跟著薛蒙與謝璧。

「真沒事?」秦賢擔心地問道,他一眼便看見谷范和李子均,還有路邊那些艱難站立腫著半邊臉的打手們。

裴越微笑著說道:「一點小事已經解決,這二位是?」

他看向薛蒙和謝璧。

秦賢簡單地介紹一番,而後鄭重地說道:「越哥兒,左軍機魏國公想見你。」

此言一出,在場絕大多數人都神色一變。

秦賢連忙說道:「是好事!上次你提點我的那兩件事,魏國公聽說之後對你十分讚賞,特意讓我來請你,想當面和你談談。」

李子均聽完這句話後,只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痛,似乎比身邊那些被中年男人扇了耳光的手下還要痛苦。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區區一個庶子,能得穀梁的看重已經是走了狗屎運,可如今連左軍機都青睞有加,這世道也太荒誕了!

左軍機是他爺爺李柄中的伯樂,更是大梁軍中第一人。

今日之後,像李子均這種將門紈絝,除非做好了跟裴越換命的打算,誰還敢肆意凌辱這個少年?

綠柳莊的少年和莊戶們,此時無不挺直腰杆,臉上洋溢著自豪和興奮的神色。

裴越望著秦賢眼底的那一抹暖意,先是感激地笑笑,然後搖頭道:「讓兄長白跑一趟是小弟的不對,但出府之前我便當眾說過,來此為老祖宗祈福,不會沾惹其他事情。兄長,請回去之後稟報魏國公,小子年幼,出言無狀,當不得他老人家如此看重,且軍國大事何其重要,非我一黃口孺子可以置喙,恕不能領命。」

秦賢便有些急了,能夠當面聆聽左軍機教誨,莫說他們這些年輕人,就是軍中大將誰不願意?

如此大好機會卻放棄,實在可惜。

裴越按著他的手臂說道:「兄長,就這樣復命吧,本應請兄長去莊上小酌幾杯,但此事不敢讓魏國公久待,你我兄弟下次再聚。」

秦賢欲言又止,可見裴越如此堅決,便只能輕嘆一聲,領著一頭霧水的薛蒙和謝璧打馬離去。

待他們走後,裴越便招呼眾人回莊,只留下李子均和他帶來的人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一個個面色如喪考妣。

谷范走在裴越身邊,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物事一樣,一直偏著頭打量面色沉靜的裴越,終於忍不住問道:「不後悔?」

裴越輕聲道:「後悔什麼?」

谷范故作姿態道:「那可是魏國公!你知道軍中多少勛貴想求見他一面嗎?」

裴越伸展了一下雙臂,片刻後才搖頭道:「你不懂。」

谷范很想一拳錘在這小子的腦袋上,但是一想到後面還跟著一個高深莫測的中年男人,登時有些泄氣,看來自己還得努力修習,早晚有一天揍這小子一頓。

席先生自然沒興趣猜測谷范在想什麼,此刻他正在回答桃花接連不斷的疑問。

「先生,那位左軍機是什麼人呀?」

「很厲害的人,大梁的將士都歸他管。」

「啊,那他想找少爺是好事嗎?」

「不錯,你家少爺也很厲害。」

「可是少爺沒答應呢。」

「所以我才誇他很厲害。」

「不懂,但是少爺肯定厲害呀,咯咯。」

席先生聽著少女發自內心的歡快笑聲,也不禁露出溫和的笑容,望著天上雲捲雲舒,他忽然覺得這世間依舊有趣,雖然再沒有裴元那樣驚才絕艷的天縱之才,也沒有裴貞那樣苦心孤詣匡扶社稷的忠貞之士,但看著少年起於青萍之末,將來騰於九天之上,未嘗不是人間最美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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