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分主客落座後,裴越左右看了一下,略顯疑惑地朝谷范問道:「桃花怎麼不在?」

谷范沒好氣地道:「你的丫頭你問我?剛才到後面去了,或許有什麼事吧。」

裴越便按下不提,先是對秦賢二人說道:「兄長,薛世兄,這位是廣平侯府的四公子,大名谷范,表字子衡。我與谷世兄相識於月前,他為人豁達爽朗,不拘小節,除了脾氣不太好之外沒什麼缺點。」

秦賢微笑道:「越哥兒,谷家四少的名頭我們又怎會沒聽過?開國公侯年輕一輩中,若論都中名聲之響亮,無人能比得過他,就連你那位大兄也不行。」

谷范面色如常,不以為意道:「裴城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比他老子還是要強些,將來說不定可以在軍中混出點名堂。」

秦賢不禁啞然,他也只是聽說過谷范的大名,知道這少年性情無忌,卻沒想到如此囂張,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裴越無奈笑了笑,好在這堂中三人和都中定國公府沒什麼干係,他也不必因為世俗禮法的制約違心地幫裴戎辯解,便岔開話題對谷范介紹道:「這位是平陽侯府秦賢秦世兄,這位是滎陽侯府薛蒙薛世兄。」

谷范點頭道:「原先聽說過,今天倒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薛蒙身材魁梧,濃眉大眼,此時忽地面色發紅,隱隱浮現怒氣。

雖然同為開國公侯後代,可是不同人不同命,家道中落以至於只能擔任區區哨官的薛蒙,自然無法和父親執掌京營自身又武道天賦絕佳的谷范相比。往日裡他本不願和這種人相見,路上撞到也只當做沒有看見,皆因他聽不得那些酸話。今日秦賢來綠柳莊,他習慣性地跟來,另一位兄弟謝璧卻不願來此,當時薛蒙還有些生氣,此時卻覺得自己才是蠢貨。

平白無故地被人嘲諷,不是蠢貨是什麼?

薛蒙體格十分壯實,又不會掩飾自己的心情,所以情緒外露非常明顯。

谷范疑惑地看著他說道:「蠻牛,你盯著我做甚?」

沒等薛蒙氣血上涌說出什麼狠話,秦賢便攔在前面微笑道:「谷賢弟,薛蒙老實笨拙,誤會了你的意思,莫要在意。」

谷范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不過見裴越朝自己使眼色,便沒有追究,只淡淡說道:「莫名其妙。」

裴越看著秦賢臉上的傷疤,關心道:「兄長,你臉上這傷是如何弄的?」

秦賢聞言幽幽一嘆,搖頭道:「那些人根本不是山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比尋常的士卒還要強!」

裴越不解道:「可是我記得兄長上次追擊的那些山賊實力很一般?」

說起來,那次秦賢的仗義傳信以及言語之間的真誠打動了裴越,讓他心甘情願地叫一聲兄長,要知道都中那兩位都沒有這個待遇,他叫裴雲只是二哥,對裴城更是連大哥都極少叫。雖然這兩種稱呼的親疏遠近還不好說,可在裴越心裡,秦賢這種慷慨凜然的義俠作風十分可貴。

當初國公府壽宴上初見,他們只說過寥寥幾句話,壓根談不上交情,而且他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庶子,說好聽點是出府另過,直白一些說就是被趕了出來。可就因為那一面之緣,秦賢便特地來提醒他注意危險,而且態度極為坦然真誠,沒有絲毫隱瞞。

所謂義字當頭,便是如此。

秦賢面色凝重地說道:「那次的山賊應該是真的山賊,或者是那幫人放出來的誘餌。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魏國公親自出手,指揮京營步步緊逼,將山賊們堵死在橫斷山脈里。可是誰也沒有料到,那些山賊竟然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連續劫掠了十一個村子,每到一處必然屠盡所有村民,然後一把火燒個精光。」

「砰!」

谷范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豈有此理!這些該殺的賊人!」

秦賢點頭道:「誰說不是呢?聽說聖上極為震怒,下旨斥責了西府,強令他們必須在半個月之內掃清賊患。這些鑽出來的山賊有七八隊,每隊百人左右,一人三馬,速度極快,又熟悉京都附近地形,極難對付。魏國公組織京營圍追堵截,已經覆滅了其中四隊,我這臉上的傷就是和其中一隊山賊遭遇時候,被一個賊酋砍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裴越和谷范都能感受到那股險惡慘烈之意。

薛蒙在旁大聲道:「大哥,若不是你拼著這條命將那賊酋留下來,說不得又要讓他們跑了!」

裴越聞言面容一肅,正色道:「兄長,小弟以你為榮。」

就連谷范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鄭重地朝秦賢頷首以示敬意。

秦賢先是瞪了薛蒙一眼,然後擺手道:「我們這些人既然從了軍,自然就該拚命作戰,更何況我還是個哨官,若不能以身作則,手下的兄弟又怎敢上前?越哥兒,我這次前來,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裴越苦笑道:「兄長,又是魏國公的命令?」

秦賢尷尬地笑笑,他自然能看出來自己這位兄弟是真的不願離開此處,並非假意推辭自抬身價,但他對那位左軍機十分敬佩,且這也算得上軍令,只好為難地說道:「魏國公是真想見你一面,他對你說的那兩件事很感興趣,還說或許能助他掃清這些山賊,所以想請你當面一敘。」

谷范瞪大雙眼,死死地盯著裴越,眼神中威脅之意十足,大有你敢答應我就和你拚命的氣勢。

裴越也不理他,堅定地搖頭道:「兄長,我去不了,想來魏國公當世英傑人物,也不會跟我這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計較。」

秦賢還要勸說,裴越卻話鋒一轉道:「兄長,魏國公有沒有命你今日就回去?」

秦賢答道:「這倒沒有,雖然我受的傷不打緊,但都督府還是讓我回來養傷,過些日子再回營中報道。」

裴越笑道:「如此甚好,上次就想請兄長留下來小酌幾杯,今兒總算有了時間,晚上我們好好喝一場。」

聽說要留下來喝酒,薛蒙臉上露出笑容,登時覺得裴越這少年十分順眼,比旁邊那傢伙親切多了,難怪大哥這麼欣賞他。

秦賢點頭道:「也好,愚兄也有好些日子沒痛快飲一場了。」

旁邊谷范笑道:「再過幾天你們還可以來喝這小子的壽酒呢。」

秦賢略顯驚訝地望著裴越,說道:「越哥兒生辰?甚麼時候?」

谷范總算找到一個機會,說實話他有些不爽裴越對秦賢的態度,不就是幫著魏國公送了兩次信嗎?你小子也忒不厚道,我幫了你多大的忙,如今還是一口一個世兄叫著,也沒見你認我做大哥,難道我還罩不住你?

於是略帶譏諷地說道:「你是他兄長,竟然連他生辰都不知道?九月初十!」

秦賢汗顏,對裴越賠罪道:「都是愚兄的錯,越哥兒放心,雖然愚兄身份低微,也一定會準備一份像樣的壽禮,到九月初十那天來喝你的壽酒。」

裴越無奈笑道:「兄長,你別聽谷世兄那些酸話,我這又不是整數生辰,哪裡需要這般鄭重,到時候你和薛世兄還有那位謝世兄一起來吃酒就成,壽禮之事無需再提。」

秦賢應了下來,心裡卻決定要準備一份大禮。

除了兄弟情義之外,若非裴越當時提點他,他壓根沒機會在左軍機面前露臉。雖然他沒有將這功勞占為己有,但裴越的提議終究給他創作了條件,男子漢大丈夫有恩必報,他一直都恪守這個原則。

薛蒙好奇地望著裴越,這少年年紀不大,腦子為何這麼好使?

他不禁問道:「越哥兒,以後你打算做什麼?」

裴越微笑道:「不瞞諸位,我這裡有門賺錢的營生,打算在這兩年弄到都中去。」

秦賢和谷范都是神情一愣,似乎有點跟不上裴越的思路。

你就算是庶子,也是武勛將門子弟,哪怕不入軍中為將,也不至於跑去操持商賈賤業吧?

裴越將眾人表情盡收眼底,神色從容,緩緩開口。

在他開始講述自己琢磨許久的謀劃時,一輛馬車在幾個家丁的護衛下朝綠柳莊而來。

日近黃昏,殘陽似血。

馬車的車簾被捲起來,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面龐。

其人膚色白凈,眼睛細長,眸光深沉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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