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請起。」

裴越看著這些淳樸的莊戶們臉上真摯的感激之色,不禁有些動容。

鄧載的祖父鄧實站在眾人前方,老臉激動難抑地說道:「少爺不惜千金之軀,只為替我們這些泥腿子報仇,甘冒奇險入山剿賊,大恩大德永世難忘。綠柳莊上下,願為少爺效死!」

「願為少爺效死!」

莊戶們不僅沒有起來,反而雙膝跪地,畢恭畢敬地朝裴越磕頭。

裴越快步上前將鄧實扶起來,然後走到旁邊一腳將跪在地上的鄧載踹個趔趄,對少年們笑罵道:「以前我怎麼跟你們說的?全忘了?快去將大家扶起來。」

鄧載被踹了一腳,反而罕見地露出笑意,立刻起身去扶人。

戚閔在他後面,眼神頗為幽怨,暗嘆即便自己想盡辦法辦事,在少爺心裡還是鄧木頭最受看重,否則挨踹的怎麼不是自己?

縱然裴越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大半年,有些時候還是無法理解這個時代的人,他方才只是因為鄧載離的最近而已。

待這些少年將磕頭不止的莊戶們扶起來後,裴越注視著這群老實巴交的漢子,誠懇地說道:「當初我剛來莊子的時候,便對諸位說過這裡是我的家,所以我必須肩負起自己的責任。你們既然奉我為主,我不出頭難道還指望旁人出頭?」

他抬手虛按,止住莊戶們仍舊生疏的馬屁,繼續說道:「我對你們沒有別的要求,老老實實安心過日子就可以。好了,我剛回來,還有許多事情要辦,諸位先回罷。」

雖然經過這麼多事情的歷練,這些莊戶們忠心可用,但裴越不打算繼續操練這些人。就像他離去前對鄧載所說的那樣,莊戶們的鴛鴦陣兩日一練,遇上蟊賊的時候能自保即可。

兵不在多而在精,裴越只要那些少年能在席先生的教導下成才,他便心滿意足了。至於這些三四十歲的莊戶們,說實話可以挖掘的潛力太少,性格早已定型,再怎麼操練也很難變成自己得心應手的刀。

莊戶們聽話地散去,裴越在少年們的簇擁下回到主宅。

一路上不時有大姑娘小丫頭含羞地打招呼,裴越語氣溫和地回應。眾人臉上皆有笑容,唯獨桃花瞪大眼睛警惕地看著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們,心思不言自明。

裴越見狀伸手在她腦袋上揉揉,笑道:「這兩天在莊上睡得可安穩?」

桃花登時老實下來,輕聲說道:「這裡是少爺的家,難道不是我的家?」

「很是,我不該這麼問。」

「少爺,不問的話就是不關心我。」

裴越神色古怪地盯著小丫頭,這話怎麼聽著有點女人撒嬌的味道?

旁邊席先生笑道:「看來出去轉了一圈,桃花也長大了。」

桃花忐忑地望著裴越,這可是冷姨私下裡教她的,雖然她不知道有沒有用,但還是忍不住一見到裴越就用出來。

裴越只不過略想了想,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當下也不拆穿,只打著哈哈道:「長大才好,總不能一直當個小孩子。」

桃花不免有些失望,同時又鬆了口氣,她害怕裴越會因為自己略顯大膽的言辭生氣。

這樣一想,倒也不是最壞的結果。

裴越並未注意到小丫鬟的異樣神情,進入主宅之後,他對鄧載等人說道:「你們先回去練功,我和先生有事要談。」

「是,少爺。」

穿過中庭來到正堂,桃花上茶後對裴越說道:「少爺,你和先生談事,我去幫齊大娘做飯。」

裴越微笑道:「好。」

桃花垂首離去,一雙手放在小腹前攥著,顯得有些緊張又羞澀,可很快眼神便堅定下來,仿佛做了一個事關終身的重要決定。

裴越的目光一直跟著小丫鬟的背影,等她從門旁消失後才收回,然後便看見席先生溫潤讚賞的眼神。

中年男人望著少年愈發從容穩健的面色,片刻過後才開口說道:「你這一個多月的歷練,遠遠強過之前隨我學習的半年,看來真金唯有火煉是顛撲不破的道理。」

裴越搖頭謙遜道:「如果沒有先生為我打好的根基,我在山中什麼事都做不成。」

席先生關心地問道:「此行可曾遇到危險?」

裴越答道:「大體上還算順利,不過我想請先生幫忙復盤一下。」

席先生頷首道:「你說。」

裴越便從陳觀鎮那場軍議說起,事無巨細,極為詳盡,沒有任何隱瞞。

席先生聽得十分認真,且一直沒有插言,只是安靜耐心地聽著。

等裴越說完後,席先生凝眸思索片刻,溫言道:「你做得很好,不過有幾件事還可以處理得更完美一些。」

「先生請指教。」裴越正襟危坐。

「既然你決心要踩死常思,那麼你的應對就顯得優柔寡斷。陳觀鎮軍議上,常思想要替西營搶功,你不該說出兩營皆可派兵的中庸之法,而是該逼著他立下軍令狀,誰能剷平山賊誰就立功,反之則要摘腦袋。如此一來,假如最後常思敗了,皇帝即便看在李柄中的面上不砍他的腦袋,最次也會廢黜他的爵位。但是現在他雖然指揮不力,卻不會得到太嚴重的懲罰,莫說掉腦袋,就是爵位都不會丟。頂多官職降一降,再罰幾年薪俸。」

「先生說的是,當時我不夠果決。」

「進山之後西營遇襲,既然李進肯詢問你的意見,你不該讓他馬上出兵救援。至少要等半個時辰,等山賊和西營徹底攪成一團,然後你們南營的人潛行靠近,可將兩面山坡上的賊人徹底圍住。」

裴越猶豫片刻之後,反駁道:「先生,那樣的話會死很多人。」

席先生的面色陡然冷肅,沉聲道:「打仗怎會不死人?」

「可是——」裴越仍舊想爭辯。

席先生第一次打斷他的話:「老夫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也知道這是因為你本心善良,不忍西營士卒死傷太重。但是越哥兒,慈不掌兵你能否明白?西營那些人不是老弱婦孺,上了戰場就該有赴死的心理準備。在不清楚戰場具體形勢的情況下,你就帶著人衝上去,若是對方還有後手呢?你又如何應對?」

裴越嘴巴張了張,卻沒有出聲。

席先生的語氣稍稍柔和了些:「即便對方沒有後手,可還是逃出去一部分人,這是因為你沒有站在一個主帥的位置上看待戰局。如果你能不那麼急迫,等西營的人徹底變成哀兵,能夠和對方徹底撕咬起來。你再組織好外面的包圍圈,賊人一個都逃不掉。」

「至於常思,如果西營的損失超出長興侯曲江的承受能力,你覺得他還能活得下來?」

裴越無言以對。

雖然他短時間內還是無法完全接受這樣的行事手段,但他也知道席先生是為自己考慮,畢竟這位中年男人曾經說過,面對敵人不能有任何猶豫和心軟,否則死的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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