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過後,眾人漸漸安靜下來。

裴越年紀最輕,同時也是第一次來到這種風月場所,卻表現得十分得體鎮定,讓想要看他窘迫的谷范大失所望。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裴越曾經也是個中老手,前世為了應酬交際,他進過無數次高檔娛樂場所。

他接過谷范的任務,起身幫眾人斟酒,邊走邊說道:「這次陛下提前讓京軍和邊軍輪轉,不知幾位兄長如何看待此事?」

李進沉吟道:「大戰將起。」

薛蒙臉上泛起興奮的神色,搓手道:「好哇,我早就想去邊境殺敵立功了!」

裴越和李進對視一眼,微微搖頭道:「薛大哥,恐怕你要失望了。」

薛蒙不解地問道:「為啥?」

裴越站在他身旁,細緻地分析道:「因為大梁無法承受同時與兩邊展開大規模的國戰。相較而言,南邊會主動進攻,西邊只能被動防守。等你們去往西境後,大抵會以虎城為盾,四座大營為依託,固守不出,哪怕西吳的人在城下罵娘。」

薛蒙悶悶不樂地喝著酒,想了想又問道:「越哥兒,為何會是南邊進攻西邊防守?」

裴越將酒壺放到他面前,然後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在李進期許的目光注視下,緩緩說道:「因為大梁和南周之間隔著天滄江,但是大梁和西吳之間是高陽平原。」

這下不光是薛蒙聽不明白,就連秦賢和谷范都疑惑地望著他,唯有李進面露讚賞。

裴越沒有賣關子,繼續說道:「南周銳卒很強,但是境內沒有產馬之地,所以只要渡過天滄江,我們的騎兵便沒有任何阻礙。與之相反的是,西吳看似沒有雄關天塹,但卻有世間最強的騎兵。在高陽平原這種一馬平川的地方,大梁其實處於弱勢。在我看來,如果陛下決心發動國戰平定天下,應該是先易後難,將南周這個後顧之憂解決後,然後再全力與西吳決戰。」

薛蒙恍然大悟,隨即便有些牙疼道:「這樣說來,我們隨驍勇衛去西邊豈不是什麼都撈不著?」

裴越認真地說道:「諸位兄長去邊境後,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無論陛下最終如何抉擇,無論面對攻或者守,戰場上刀劍無眼,立功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眾人紛紛點頭,秦賢不無惋惜地說道:「越哥兒,你的大局觀比我們還強,只可惜年紀小了些,無法就此從軍。要不跟谷侯爺提一聲,讓你跟在他身邊做個親兵?」

谷范立刻拍著胸脯說道:「你點個頭,這件事我去辦。」

裴越先道謝,然後搖頭道:「按照先生的預測,至少一年之內不會有大規模的戰事,頂多就是邊境上的小範圍摩擦。再者,就算明日國戰爆發,我也不會倉促從軍。眼下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習,若是為了功名不管不顧,恐怕也只能成為你們的累贅。」

李進感慨道:「我們就不要替越哥兒操心了,這可是咱們大梁第一位十四歲的子爵,而且不是襲爵,是靠自己的能力得來。我們雖然比他年長,但說起來恐怕還不如他穩重。越哥兒的前程,想必他自己心中早有計較。我們這些做兄長的,別的忙幫不上,只能儘快在軍中站穩腳跟,將來也能在他需要的時候出一份力。」

秦賢和薛蒙點頭應下。

裴越感動地說道:「李大哥,這話讓我承受不起,認識以來一直都是你們在幫我。」

李進搖頭道:「兄弟之間不說虛言,如果沒有你,我們哪來的機會立功?」

裴越不知如何回答,谷范接過話頭道:「行了,老李他們都是真正的漢子,你不必過分謙虛。今兒請你們來離園,總不能一直將此間主人晾在外面吧?」

裴越啞然失笑,看著谷范略有些不自然的臉色,點頭道:「那就請南琴姑娘進來?」

「早該如此!來這兒豈能不聽一曲?」谷范滿面喜色,腳步匆匆地下樓。

眾人面面相覷,心想這廝表現得有些明顯啊?

片刻過後,南琴在兩名丫鬟的陪伴下,隨谷范走進花廳。

離園的小樓主人自然不比那些普通青樓女子,無論是姿容裝扮還是神態氣質,南琴都令人眼前一亮。

「南琴見過諸位公子。」她目光溫潤聲音柔婉,身上沒有半點風塵韻味,反而似一株空谷幽蘭,恬靜自守。

谷范開懷笑道:「他們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平時沒來過這麼高雅的地方,不懂禮數你不要見怪。」

南琴微微垂首道:「不敢。」

谷范略顯緊張地搓手道:「我們都是粗人,也不懂音律曲牌,就不在你面前賣弄了,你想彈什麼就彈什麼。」

南琴微笑道:「谷公子過謙了。諸位皆是勇武堅毅之士,想來聽不慣那等靡靡之音,南琴便為諸位彈奏一曲《秋塞吟》,以助酒興。」

谷范連忙點頭道:「極好,就按你說的辦!」

兩名丫鬟立刻去布置,花廳一側立著嵌金琺琅秋山行旅屏風,屏風後擺著一張古琴。

南琴往屏風後行去,谷范一臉喜色地扭頭,然後便看見其餘四人坐成一排,臉上都是惋惜又嘲笑的表情。

「你們在幹嗎?」谷范不爽地問道。

裴越轉過頭說道:「這人是誰?」

秦賢笑著搖頭:「不認識。」

薛蒙跟上輕嘆:「老薛都覺得丟人。」

就連看著谷范長大的李進也忍不住輕聲道:「四公子,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

谷范回過味來,滿臉不屑道:「你們懂個……什麼,我這叫尊重!」

裴越打量著這座小樓內極為雅致精巧的擺設,忽然明白這傢伙為什麼總是缺銀子使。

就算他守著金山銀海,也架不住經常來這等地方瀟洒。

須臾過後,琴聲忽起。

起手便似天籟,令人如臨仙境,清冷又飄渺。中段松沉而曠遠,仿若置身邊疆,一睹天地之遼闊,蒼生之渺小。餘韻細微悠長,似人語淺唱低吟,又如蟲鳴鳥語,漸行漸遠。

南琴無愧她的名號,指尖三音交錯,變幻無方,天地萬物之聲皆在其中。

一曲停,不僅谷范聽得如痴如醉,就連薛蒙這樣成日裡只想著戰場殺伐的猛人都沉浸其中。

裴越輕聲贊道:「好技藝。」

谷范得意地斜眼看著他。

南琴從屏風後出來,走到眾人面前福了一禮,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谷范身上。

裴越見狀正要打趣幾句,忽然便聽到樓下響起喧鬧之聲,緊接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上來:「爺在西邊冒死殺敵,好不容易回來休整一番,來這聽個曲你還敢阻攔?叫南琴下來,不然今天拆了你這棟小樓!」

南琴微微一怔,並不似其他花魁那般立刻擺出楚楚可憐的模樣,反而有些擔憂地望著谷范。

裴越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微微有些觸動。

谷范長身而起,一言不發向樓梯走去。

眾人立刻跟上去,沒有任何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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