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城,欽差行衙後院。

林疏月坐在窗邊,左手撐著光潔白皙的下巴,右手握著一張雪浪紙,上面寫著一首詞。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她輕聲吟誦著詞句,臉上泛著淡淡的愁緒。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

「小姐!小姐!」

丫鬟弄玉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緊接著便見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屋內,臉上滿是細小的汗珠。林疏月逃出西吳之時,身邊並無親近熟悉的故人,這丫鬟是她進入秋江樓之後親自選的。身世清白與否這些並不重要,至少對林疏月來說她不在意這個問題,反正自己本就是無根之萍。她只是喜歡弄玉的嬌憨性格,也算是顛沛流離歲月中的一抹亮色。

平時林疏月對她很寬容,也習慣她的伺候,故而特意請示裴越之後將她也帶進了欽差行衙。

只是此刻她沉浸在這首詞的意境之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離開數日的裴越,突然被弄玉驚擾,即便她再寬仁溫厚也略顯不滿,眉尖微蹙道:「慌什麼?」

弄玉見狀便知道小姐有些生氣,連忙站在原地,拚命止住自己因為一路小跑引起的喘氣聲。

林疏月無奈笑道:「少裝樣,有事便說。」

弄玉憨憨一笑,瞪大眼睛道:「小姐,婢子打聽清楚爵爺的去向了!」

林疏月面露驚喜之色,語氣急促地說道:「快說。」

弄玉十分伶俐,口齒清晰,幾句話便說清楚原委:「爵爺的親兵來找秦大人然後便離去了,秦大人說爵爺要去西面邊關,短時間不會回城。」

林疏月神色微微黯然。

她對裴越的心思極其複雜,常人很難一窺究竟。

作為一個遠離故土在異國他鄉艱難求活的弱女子,她曾經以為靠著陳希之能安安穩穩地活著,報仇的念頭只敢深藏在心底。遇見裴越之後,感受到他的真誠與坦然,再加上逐漸了解到陳希之的真實情況,她只能選擇躲在裴越的羽翼之下。

因為她沒有選擇。

不要被那晚在蓼玎小院中的旖旎所迷惑,林疏月堅信自己只要說出一個「不」字,裴越絕對不會憐香惜玉。那年輕權貴嬉笑怒罵的不羈之下藏著的是心狠手辣的果決,她堅信自己的感覺不會錯。

有畏懼也有希冀,還有陡然的親近與倉促的離別,種種情緒在林疏月心中醞釀,她突然發現自己仿佛陷入一個朦朧的漩渦。過往的歲月雖然冷酷冰寒,可她明白自己在經歷什麼又將面對什麼,只是如今多了那份患得患失的忐忑。

以及還有那麼一抹對裴越的眷戀。

這偌大的欽差行衙,每個人都對她很尊敬,是發自於真心的尊敬,林疏月明白這尊敬是因何而來。離開西吳之後的三年,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尊重,哪怕已經成為秋江樓的花魁和九大家之首。

或許這就是她心中那抹眷戀出現的原因。

「小姐?小姐?」弄玉茫然不解地看著出神的林疏月。

「又怎麼了?」

「那位秦大人好生討厭,他又想請小姐品評詩詞,可是小姐已經拒絕好幾次了,方才要不是婢子裝傻,又得麻煩小姐。」

弄玉氣呼呼地嘟著嘴,顯然在她的認知里自家小姐已經是爵爺的人,就算你是欽差正使也不能如此唐突冒犯。

林疏月微微搖頭道:「不必理會。」

弄玉湊近說道:「小姐,要不將此事告訴爵爺的親兵?」

林疏月忽然抬頭,眼神犀利如刀。

弄玉不敢說下去,怯生生地道:「小姐……」

林疏月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柔聲道:「爵爺在外忙碌正事,怎能在這種時候讓他分心?秦大人並無不敬之意,他只是做久了清閒官兒,所以不太懂忌諱。再不濟這裡還有爵爺的兩位親兵,上上下下也都是極尊重爵爺的人,秦大人不會不知道這些。你不必擔心,更不可擅自做主,否則我定然不敢留你。」

弄玉慌亂地搖頭道:「小姐不要趕婢子走,婢子不敢亂說話。」

林疏月神色愈發溫柔,微笑說道:「弄玉,你我相識一場實屬不易,只要你好好待著,我不會讓你走的。外面風大雨大,從今往後你不要離開我身邊,更不要與外面的人接觸,我怕你吃虧,也怕壞了咱們的姐妹情分,明白了嗎?」

如果說前面的話還算隱晦,那林疏月後面那些話便近乎於明示。

弄玉愣愣地站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疏月輕嘆一聲,悵然道:「像你我這樣的人,在這樣的世道里本就身不由己,所以我並不怪你。當初之所以選你,是因為喜歡你的性子。就算不選你,其他人也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那些人怎會放棄在我身邊放置耳目的機會?弄玉,從今往後我們不要再理會那些事好不好?外面就算風雨再大,爵爺總會幫我們遮擋。」

看著她真誠的目光,弄玉眼中緩緩落下淚,嗚咽道:「小姐,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你。他們用爹娘威脅我,如果我不肯將你和爵爺的消息傳回去,他們就要害爹娘的性命,我嗚嗚嗚……」

林疏月眼眶泛紅,將她拉近了些,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淚,柔聲道:「不要怕,這些日子我會給你一些消息,你照例送出去給他們便是,等爵爺回來他一定會救出你的爹娘。」

弄玉抽泣著應下來,又問道:「小姐,爵爺很快就會回來嗎?」

林疏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其實裴越只離開五天,可是對她來說卻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那兩首詞她讀過無數遍。

沉默片刻後,她強笑道:「如果你希望爵爺早些回來,那就每日為他祈福罷。」

弄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林疏月拍拍她的手背說道:「快去洗臉,哭得跟花貓一樣。」

弄玉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轉身離去。

林疏月收回目光,望著桌上那張紙面上大氣的字,思緒漸漸飄遠。

那夜裴越曾對她說,可以給她幾個選擇,要麼入裴府做妾,要麼被他在外面養著,或者可以做一些她自己喜歡的事情。

只是林疏月眼下覺得,如果能幫他做一些事才是最好的選擇。

哪怕會付出一些代價。

但她覺得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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