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之看見裴越的身影,也只是輕哼一聲,並未像往常那樣嘲笑葉七如今夫唱婦隨的賢惠姿態。

她微微仰頭望著天上那輪已經飄向西方的明月,臉上的神情略略顯得蕭索,不知是因為惋惜今夜的結果,還是在追思這些年來的過往。

裴越孤身前來,親兵們則分成兩半各自守在街頭和街尾。

葉七與他並肩站立,側首用眼神詢問接下來該怎麼做。

裴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柔聲道:「辛苦了。」

葉七輕輕搖頭,低聲道:「不辛苦。」

陳希之雖然抬頭望天,卻好像能看見他們的動作,嘴角勾起譏笑道:「真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狗男女啊。」

裴越當即便皺眉道:「你罵我還能理解,畢竟你的人大多死在我的手裡,可是你哪來的臉罵葉七?她如果要殺你,你真以為自己能活到現在?」

陳希之冷笑道:「你當真以為她無人能敵嗎?」

裴越面色沉肅地說道:「或許有人能贏她,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你。聽說那個王黎陽是西吳第二高手,他總不會比你弱吧?既然葉七能殺他,為何不能殺你?她之所以沒有這樣做,不就是因為顧念當年在橫斷山中那點舊情?陳希之,雖然我以前恨你不死,但也承認你是一個厲害難纏的對手,卻沒料到你終究只是個是非不分的蠢女人。」

從開平三年到現在,雙方的仇恨已經積累到無法消釋的地步,這場對話註定不會和風細雨,從一開始就會充斥著凜冽冰冷的殺意。

「是非不分?」

陳希之緩緩說出這幾個字,繼而站起身,眉眼冷漠地望著對面的二人。

她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先帝寬厚仁愛,自有一代明君風采,卻被人陰謀算計英年早逝。弒君者如今坐北朝南君臨天下,最大的幫凶爵封國公大權在握,滿朝文武可有一個人站出來仗義執言?家母慈愛世人,以商賈之道經世濟民,卻在家宅中被人刺殺,又有誰替她伸張冤屈?裴越,既然你口口聲聲是非公義,不知這些事在你眼裡又算什麼?」

裴越平靜地說道:「當初在綠柳莊,方銳臨死前也問過類似的話。那時我便對他說過,冤有頭債有主,無論你有多深的恨意都只能去找仇人解決,不能牽連無辜的人。」

「哈哈,無辜。」

陳希之忍無可忍地笑了起來,搖頭道:「我竟不知你是這麼可愛的人。」

裴越問道:「難道你覺得那些百姓都該死嗎?」

陳希之點頭道:「不是我覺得他們該死,而是他們本就該死!」

裴越皺起了眉頭,倒是旁邊的葉七還能保持平靜。

陳希之繼續說道:「梁國朝廷上的官兒,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包括那個待你恩重如山的廣平侯穀梁。中宗時期,谷家險些就被抄家滅族,縱然是裴元親自出面挽救,穀梁也會必死無疑,畢竟一位帝王有太多的辦法弄死他不喜歡的人。如果不是先帝看中他的將才暗中保護,穀梁憑什麼能在無比險惡的戰場上活下來?裴越,你如今也粗通軍陣,你來告訴我,假若劉錚想讓你在軍中意外身亡的話,葉七真能護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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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默然不語。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自明,莫說葉七,就是穀梁也做不到。

換而言之,除非是最受寵的魯王劉賢親自出面作保,否則開平帝有無數種辦法讓現在的裴越意外死去。

陳希之見他沒有回答,不禁冷笑道:「當初先帝之於穀梁,難道會比如今穀梁待你的恩情淺嗎?可是連幼童都知道先帝死的不明不白,穀梁做過什麼?他什麼都沒做,反而靠著劉錚的寵信平步青雲,從一個參將做到成京行營節制!多好的臣子啊,他不該死嗎?!」

裴越不禁想起初次去廣平侯府赴宴,穀梁在席間說過的那句話。

「造反可不行。」

言猶在耳,如今他愈發確定這句話另有深意。

只不過這些念頭他卻不願對陳希之直言。

陳希之心中有太多的憤恨,她雙眼死死盯著裴越,繼續說道:「再說你口中那些無辜的百姓,當年大梁境內的百姓受過陳家恩惠的不知凡幾,家母被人刺殺後,誰又感念過這位可憐女子的恩德?就算下面州府的百姓不知道事情緣由,京都的百姓也不知道?你如今用蜂窩煤造福黎民,假若有天你被人害死,那些因為蜂窩煤過上好日子的百姓卻對你的死無動於衷,葉七還會覺得他們無辜嗎?到那個時候,葉七為你復仇的時候還會在意那些愚蠢的人?」

葉七認真地點頭道:「我會。」

陳希之斜睨了她一眼,面露倦色地說道:「事不關己的時候,漂亮話誰都會說。罷了,我不想和你爭論,類似的話題當初在山裡已經吵過太多次,無趣得很。」

裴越緩緩開口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實話實說,如果是我處在你的位置上,可能我會比你更偏激。」

陳希之微微一怔。

借著尚未暗淡的月色,她看見對方坦然又誠懇的目光,不由得冷笑道:「如今你占盡上風,這些話何其虛偽。」

裴越搖頭道:「你誤會了。我不是說你的做法就是對的,而且我所說的偏激也和你理解的不一樣。」

陳希之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裴越淡然道:「如果我擁有你掌握的資源,那麼我壓根不會去考慮你現在的辦法。坦白說,你現在的辦法費時費力又很難取得成效,堪稱愚蠢至極。就算你動不了皇帝和王平章,難道你還對付不了他們的子孫後代?白髮人送黑髮人,讓他們活在悲痛與絕望之中,不比你在橫斷山中的籌謀更容易見效?就算他們子孫多,你半年殺一個,他們能撐多久?」

陳希之微諷道:「你以為這麼好殺?」

裴越認真地說道:「總比你現在這樣亂七八糟的搞法簡單得多。」

陳希之第一次陷入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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