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兩儀殿中。

除了裴越之外,開平帝召見的全是國朝重臣。

東府兩位執政莫蒿禮和洛庭、西府軍機王平章、御史大夫黃仁泰、吏部尚書寧懷安、兵部尚書劉大夏、五軍都督府大都督郭開山、京軍西營主帥曲江、南營主帥李柄中,以及開平帝此前對裴越提起過即將接任北營主帥的修武侯譚甫。

更讓裴越感到驚訝的是沈默雲也在,身為太史台閣的主官,這位大人物一般只有在極重要的朝會才出現。

殿中的氣氛並不沉悶,重臣們的表情也都很輕鬆,開平帝甚至特地給莫蒿禮、王平章和黃仁泰三位老臣賜座。

裴越從容上前行禮道:「臣裴越參見陛下。」

「平身。」

開平帝看著裴越手中拿著的文卷,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拿著的是什麼?」

裴越不慌不忙地答道:「回陛下,這是臣在靈州時收集的一些證據。」

「什麼證據?」

「靈州刺史薛濤觸犯朝廷法度的罪證。」

「哦?」開平帝挑了挑眉,愈發感興趣地問道:「你知道朕召你來所為何事?」

裴越搖頭道:「臣不知。」

開平帝意味深長地笑道:「這倒是巧了,朕和眾卿家正在議論薛濤的問題,想到你在靈州待了大半年,應該有比較真實的看法,所以將你召來。不曾想你居然有所準備,還準備得這麼詳盡。」

此言一出,殿內群臣的表情都顯得有些複雜。

西境戰事雖以國朝大勝落幕,但是靈州境內的亂象和梁軍前期的損失不容忽視,尤其是古平軍的戰力低下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薛濤身為靈州刺史,同時兼領殿閣學士,可謂文官集團中僅次於東府執政的高官,對此必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件事巧就巧在皇帝剛有點睏乏,裴越就貼心地送上枕頭。

這些重臣們誰不是城府深沉的狠角色,遇到這樣的情況很難不往深處想。

裴越眼神平靜,從容答道:「陛下,您是在說方才那位傳旨的內監向臣通風報信?」

殿內站著的幾個常侍內監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嚇得兩股戰戰,心裡只覺得這位小爺真是瘋了,難道他不知道這樣一句話會引來人頭滾滾?

開平帝顯然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忍不住笑了一聲。

莫蒿禮扭過頭來,略有些嚴厲地說道:「裴越,不得在陛下面前放肆。」

裴越苦笑道:「莫大人,晚輩可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只是我前腳收到這份卷宗,正準備進宮求見陛下的時候,傳旨的內監就來了。此事的確是巧合,晚輩不得不說清楚。」

莫蒿禮不置可否道:「有話好好說,不要故作危言。」

「是。」

裴越拱手一禮。

旁人看著有些眼熱,這年輕權貴不僅被穀梁當成親兒子一般看待,如今就連歷四朝不倒的莫蒿禮都主動開口幫他掩去御前不敬之罪,真不知他哪來的福氣。

然而裴越卻不這樣想,同時心中有些警惕。

他對莫蒿禮的印象很深刻,緣起於開平四年那次朝會上他扳倒孫大成和七寶閣,事後這位四朝元老同他之間的那次對話。那是他第一次清晰認識到一位大人物的修為和城府,不過鑒於莫蒿禮主動表露和席先生之間的往日情誼,裴越便沒有對其產生敵對的想法。

然而今日這兩句話,在裴越看來卻透著一種晦澀難明的敵意。

「既然你已經準備好了證據,呈上來讓朕看看。」

「臣遵旨。」

裴越將卷宗交給走下來的一名內監,然後平靜地站在原地。

開平帝翻開卷宗看了片刻,冷哼一聲道:「混帳東西!」

他看向內監說道:「將這份卷宗傳給左右執政和魏國公。」

殿內的氣氛逐漸變得緊張起來,莫蒿禮等人快速翻閱之後,臉色也都顯得十分凝重。

開平帝怒道:「朕將靈州交給薛濤,還讓他兼領殿閣學士並賜下諸多榮耀,是要他做好西路邊軍的後盾,為大梁築造一道穩固的防線。這個混帳竟然將靈州當成自己的後花園,這兩年鬻官賣爵侵吞官糧,他好大的膽子!」

莫蒿禮起身道:「陛下息怒,當初是老臣舉薦薛濤為靈州刺史,此事老臣亦有責任。」

開平帝滿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順著這個話頭說下去,因為當初那段往事牽涉到東府的架構變動,本就是他自己的主意,莫蒿禮只是替他說出來而已。

「此事與你無關,薛濤這個混帳是自甘墮落,朕讓他位極人臣,又賜予良田豪宅,卻不是讓他在靈州當個土皇帝!沈默雲,太史台閣為何沒有查到線索,朕養著上萬密探難道都是擺設不成?」

開平帝將怒火轉向默默站在一旁的心腹。

沈默雲冷靜地答道:「回陛下,薛濤行事狡詐隱秘,兼之身份特殊大權在握,台閣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能冒然稟報。」

開平帝似乎氣消了些,又問道:「現在查到了?」

沈默雲點頭道:「台閣乾部密探李玉衡,化名花魁李枕書,利用這個身份接近薛濤,並且佯裝為其所控制,已經探查到他的詳細罪證,昨日剛剛抵達京都,正在整理案卷然後向陛下稟報。」

開平帝擺擺手道:「既然裴越這裡有了證據,你那份就歸檔罷。」

君臣二人一番對答又快又短,裴越心中不禁冷笑,這位皇帝陛下真是本性難移,卻不知這般做戲能瞞過誰去?

只是他眼下沒有閒暇去思考開平帝這番作態的真實用意,因為莫蒿禮忽然盯著他問道:「中山侯,老朽想知道你是如何拿到這些證據的?」

他頓了一頓,沉聲說道:「連台閣都需要花費諸多功夫才能收集到薛濤的罪證,你在靈州不到一年,且大部分時間都在戰場上,何以能將薛濤調查得如此清楚?」

在裴越的計劃中,他原本不打算此時就將趙顯宏說出來,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試圖插手這個王朝最頂級官員的人事變動,底牌肯定要在最關鍵的時刻掀開才足夠震動人心。

只是莫蒿禮不是普通人,看似老態龍鐘的他總能用那雙昏花的老眼看透事情的本質。

這份功力裴越早就領教過。

面對四周匯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裴越在這一刻極其冷靜,淡然道:「不瞞莫大人,我剛去靈州的時候,薛濤便設宴款待,席間試圖搶奪蜂窩煤在靈州的專營之權。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此人狼子野心貪婪無厭,但是偌大的靈州總有忠義之士。故此,我與滎陽知府趙顯宏配合,我負責調查薛濤與軍中大將的勾連,他負責查靈州境內的不法事。」

莫蒿禮緩緩點頭,面容古井不波。

另一側的王平章眨了眨眼睛,內心有股愉悅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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