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都。

瑞康坊,谷范私宅大門外。

一陣馬蹄聲從長街盡頭響起,裴越領著十餘名親兵策馬而至。

等候在門前的鄧載和王勇迎上前行禮道:「少爺。」

裴越看了一眼門前掛著的白色燈籠,問道:「安置妥當了?」

鄧載拱手道:「回少爺,府中正堂已經搭了靈堂,王勇從西城建昌記取來一套金絲楠木的棺木,另外府中備了大量冰塊。」

裴越怔了怔,反問道:「金絲楠木?」

大梁規制,皇親國戚下葬選用金絲楠木打造的棺槨,權貴府邸用的是次一等的黃花梨,再往下便是松柏或者楓木。以廣平侯府的地位若用金絲楠勉強能說得過去,可必須是府中正主,像南琴這樣的身份自然無法拿到明面上說,這種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將來可能成為有心人眼裡的破綻。

鄧載面露苦笑道:「少爺,這是谷少爺的意思,王勇也沒有辦法。」

「好了,我知道了,兄長在靈堂?」

「是。」

裴越面容沉靜地來到靈堂,只見迎面一個碩大的奠字,谷范盤腿坐在左側,面前放著一個火盆。

他不斷將白色紙錢丟進火盆里,青煙裊裊,恍恍惚惚。

裴越走到他身邊坐下,取來一疊紙錢,一張又一張地燒著。

「我剛才去了你家,已經安撫好伯娘和蓁兒姐姐。伯娘讓我轉告你,人死不能復生,還是要想一想活著的人。南琴姑娘不能進谷家祖墳,但是你可以幫她選一個風水寶地,銀子花費不用擔心。」裴越沉重地說道。

谷范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裴越繼續說道:「葉七回來了,閱江樓那邊清查完畢,發現不少密室和暗道,不過沒有找到躲藏起來的南周細作。台閣在京中抓了不少南周細作,算上我們在外面殺的,有一百五十多人,雖然還談不上將南周細作連根拔起,至少讓他們元氣大傷。」

谷范枯槁的表情有了一絲波動,他扭頭望著裴越,目光中滿是問詢之意。

裴越知道他想問什麼,應道:「方雲虎下落不明,但是這次他在京都搞出這麼大的麻煩,太史台閣臉上無光,肯定會全力追緝。」

谷范身上有一種讓他心驚的死氣。

他頓了一頓,帶著幾分愧疚說道:「兄長,沒有救下南琴姑娘,又讓方雲虎逃走,都是我思慮不周。」

谷范搖搖頭,將手中剩餘的紙錢全部丟進火盆,然後看了一眼白布後面的棺槨,語調深沉地說道:「越哥兒,將南琴安葬之後,我會南下從軍。」

裴越愣住,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谷范帶著兩分自嘲說道:「九歲的時候,我爹問我有什麼志向,我說要成為天下第一。十三歲的時候,兄長們便不是我的對手。我從十四歲開始遊歷江湖,遍尋草莽豪傑,闖下一點名聲,並且因此而沾沾自喜。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能有今天跟自己關係不大。打遍京都無敵手是因為我爹手中的軍權,這幾年腰纏萬貫是因為你的蜂窩煤生意,如果沒有這些外力的幫助,一個南周細作就能將我玩弄於鼓掌之間。」

見他如此自貶,裴越忍不住勸道:「兄長,這些與你無——」

谷范抬手打斷他的話,黯然道:「不用寬慰我。如果我有你十分之一的能為,也不至於看不出南琴的秘密,無論最後我與她之間是怎樣的結局,至少她不用死。這次如果沒有你出手相助,我不僅救不了南琴,更不知已經死了多少次。」

裴越輕嘆道:「兄弟之間不說這些。」

谷范的神情稍稍和緩一些,鄭重地說道:「我會學習父親,隱姓埋名從南軍一個小卒做起。」

裴越此刻不知道自己該反對還是支持,其實谷范的人生已經是絕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命運,家世和相貌那般優秀,還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道天賦,哪怕一輩子做個遊俠兒都沒有阻礙。可他的性情確實缺乏磨礪,從某些角度來說很像去西境之前的裴城。

如果想要磨礪的話,軍中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見他沉默不語,谷范心知肚明,緩緩道:「我今年才二十歲,還有足夠的時間讓自己強大起來。我會在邊境等著大軍南下的那一天,我會親手砍了方謝曉的腦袋。」

語氣轉為冷厲,他眼中也泛起幽深的光。

裴越長嘆一聲,抬手拍拍谷范的肩膀說道:「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

谷范心中一暖,輕聲道:「這些天你辛苦了,明兒估計得去宮中回話,早些去休息罷,讓我一個人陪著她說會話。」

「好。」

裴越望了一眼那具棺槨,心中思緒翻湧,轉身緩步離去。

……

開平六年,二月二十四日。

按制,今日乃是常朝,應在兩儀殿中舉行,都中五品以上官員及各級御史參加。然而昨夜裴越回到中山侯府之後,大管家鄧實稟報說宮中內監傳話,讓他翌日來承天殿參加朝會。

除了正旦大朝之外,每個月初一和十五這兩天,承天殿內會舉行大朝會,在京文武官員職事九品以上無故必須參加,是為朔望大朝。

裴越此前只參加過一次臨時舉行的大朝,那是在三年前,開平三年十月二十九日。他在那場朝會上親手將裴戎送進上林獄,故而印象十分深刻。

只是如今都中並無大事,捉拿南周細作應該還達不到那個程度,裴越想不清楚皇帝突然舉行大朝的原因。

寅時初刻,裴越從林疏月豐腴溫暖的懷中爬起來,然後在她的伺候下穿戴整齊,換上一身國侯朝服,吃完早餐之後領著數十親兵前往皇城。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卯時初刻,承天殿大門開啟,文臣武勛們魚貫而入,然後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半柱香後,皇帝儀仗駕臨,開平帝坐上龍椅。

內監高呼宣號,群臣三呼萬歲。

禮儀之後,一位面容清癯的文官站了出來,朗聲道:「陛下,臣有本奏。」

開平帝意味深長地望著他,頷首道:「說來。」

「臣要彈劾中山侯裴越,肆意毆打朝廷命官,目無法紀,橫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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