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之前,一眾年輕人皆著文士服飾,看向裴越的眼神頗為不善。

為首者名叫謝成雲,現為南周禮部下轄的祠部司員外郎,官階從五品,負責東林文會的招待事宜。他先是同徐初容見禮,神態非常恭敬,即便不談對方的父親是內閣首輔,光是官居禮部侍郎的徐子平就容不得他有半分不敬。

然而在轉頭看向裴越時,謝成雲的面色便冷峻起來,語氣淡漠地問道:「閣下便是梁國中山侯?」

裴越從容地道:「是。」

謝成雲輕哼道:「閣下武功煊赫,又是此次使團正使,按理來說我朝應該以禮待之。但這裡是東林文會,似乎與閣下毫無關係,不知閣下為何來此?」

裴越對這些人的態度並不覺得奇怪,事實上高層人物對他客氣只是出於禮節上的需求,南周絕大多數人都很難對梁人有好感,尤其是像謝成雲這樣的年輕官員和士子。兩國如今在嘗試修復關係,至少構建出一段時間的和平,但往前幾十年,梁周之間爆發過大大小小數十戰,這種仇恨只能依靠時間來消弭。

裴越對那些歷史很熟悉,但他不會因此刻意伏低做小,面對謝成雲咄咄逼人的氣勢,他淡然一笑道:「你很害怕?」

徐初容在旁邊靜靜地站著,聽到這句話後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她終於知道自己介懷的是什麼。沁園裡的衝突原本就不至於讓她念念不忘,真正在意的或許便是裴越那種看似溫和實則漠然的態度。尤其是他不時表現出來的清高孤傲,更讓她難以適應,仿佛自己在他眼裡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這樣的感官何其可惡。

謝成雲怔了怔,怒色湧上面龐,冷聲斥道:「荒唐!我何懼之有?」

裴越不疾不徐地說道:「東林文會歷來主張的是兼收並蓄四字,意為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從來不會刻意設置與會的門檻。無論文人墨客亦或販夫走卒,只要有心觀摩這場文壇盛事皆可入內。你既然身為禮部官員,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明白?所謂一葉可知秋,這文會看來不過是文人之間相互吹捧的工具。」

謝成雲臉色漲紅,對方的言辭無懈可擊,讓他根本抓不住漏洞,而且最後還反將一軍。

原本是想借著這個機會狠狠羞辱梁人,倘若裴越將這番話大肆宣傳,東林文會豈不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話?

雖說文會本質上的確是文人之間的聚會,但是從朝廷接手以來,這裡一直推崇的便是人人皆可參與,並不局限於功名或者文采,也因此發現一些散落民間的遺珠。

裴越平和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便在此時,站在旁邊的徐初容開口說道:「謝大人,裴侯是我請來的貴客,而且與他的武勛身份無關。你們應該聽過那兩首靈州詞,我相信能夠寫出這樣詞作的人不多,他如果沒有參加文會的資格,試問誰有呢?」…

這番話看似吹捧裴越,其實是給了謝成雲等人一個台階,後者感激又慚愧地說道:「徐姑娘教訓的是,在下一時忘了那兩首詞,險些造成誤會。裴侯大人大量,還請勿怪。」

裴越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謝成雲側身道:「二位,請。」

他看著這對年輕男女在一眾親兵護衛的簇擁中走上曲徑,低聲道:「此人果然牙尖嘴利。」

旁邊一個年輕屬下皺眉道:「大人,徐家千金為何要幫梁人說話?」

謝成雲猛然轉頭瞪了他一眼,冷聲道:「信口開河!徐姑娘明明是在為我解圍,以免那北蠻借題發揮,你連這點細節都看不出來,將來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那人登時訥訥不敢言。

與此同時,徐初容與裴越並肩行於林蔭之中,她不時用眼角的餘光瞥向裴越,想要從他臉上看到幾分失望或者憤怒的負面情緒。然而裴越只是平靜地欣賞著林中景色,仿佛已經遺忘方才的小插曲。徐初容見他如此風輕雲淡,不禁刻意地笑了幾聲。

裴越目不斜視地前行,淡淡道:「你嗓子不舒服?」

徐初容滿含深意地說道:「我很好,但是某人心裡肯定不舒服。」

裴越失笑道:「你說的這個某人,應該不是指我吧?」

徐初容微微昂著頭道:「當然是你。」

裴越轉頭望著她,因為身高差的緣故,清清楚楚地瞧見她白皙修長的脖頸,隨後收回目光平靜地說道:「我不僅沒有不舒服,反而覺得很開心。」

徐初容怔道:「為何?」

裴越笑了笑,緩緩說道:「其實那個謝成雲說的沒錯,既然要來參加東林文會,總得有幾篇拿得出手的詩詞文章,否則難以服眾,頂多只能在遠處旁觀。我這次來是想見識你們周朝的文采華章,不能親眼目睹豈不是遺憾?」

徐初容不解地問道:「就算我不說,難道你就不能將那兩首詞再念一遍?」

裴越聳聳肩道:「世人皆知,那兩首詞乃是我的丫鬟桃花所作,與我本人沒有干係。」

徐初容執著地道:「可是你前面對我說過,你還可以抄別的詩詞文章。」

裴越沉默片刻,悠悠道:「我決定收回之前誇你的話。你以為那些驚艷世人的詩詞是市集裡的大頭菜嗎?我攏共也只記得幾首,肯定要在最關鍵的時候拿出來打別人的臉,怎能隨意使用?謝成雲不過是個看門的小角色,並不值得我抄詩砸人。」

「你果然厚顏無恥!」

「多謝誇獎。」

徐初容這十六年來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無力感,因為她發現自己壓根不能理解這個男人的邏輯。這個時代的人對於清名格外看重,生前身後名四字足以說明一切。可是裴越從頭到尾都表現出一種隨意率性的態度,仿佛他根本不在意所謂的名聲二字。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的氛圍中。

東林原本只是一片風景優美的原生叢林,但是隨著世人的不斷踏足,尤其是近百年來南周朝廷不斷的修建和改造,這裡已經變成擁有完整體系的超大型園林。最為難能可貴的是,這裡不像城池中的園林那般受限於面積,哪怕再雅致也會有困頓之感。

走過這條林間長路,大片坐落於青蒼疊翠之間的紅牆白瓦出現在眾人眼前。

負責接引的南周禮部官員來到二人面前,見禮之後說道:「二位貴客,請隨下官來。」

片刻過後,二人來到一座恢弘大氣的建築門外,裴越仰頭望去,只見匾額上寫著兩個鐵畫銀鉤的大字。

明堂。

這便是文會之宴的舉辦地,也是南周無數文士學子心中的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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