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若無尚武之風也打不下偌大疆域,因而除了甲冑箭弩之外,民間並不禁絕刀劍槍棒。莫說那些行走江湖的草莽遊俠,便是舞文弄墨的讀書人也喜歡身佩長劍,這便是先賢所言風雅之舉。

在廟后街這種人流量極大的地方,一個腰懸長刀的男子十分尋常,等閒不會有人刻意關注。

然而裴越又豈是普通人?

如今他不僅是大梁軍方的中流砥柱、新君眼裡的股肱之臣,更關係著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和遠大前程,怎會出現當年那種被區區兩個西吳刀客伏擊的事情?

因此在這名佩刀男子停步望向裴越的那一刻,立即便有數十道凌厲的目光射向他。

這些目光不僅來自裴越身邊的親兵,也包括散落各處看似為生活奔波的百姓,最近的那人距離佩刀男子甚至僅有半丈之地。

伴隨著充滿嚴厲警告意味的眼神,裴越的親兵們悄然探手按住隨身攜帶的兵器。

佩刀男子並未做出古怪的舉動,他的視線往上移動,看向匾額上「和元號」三個大字,然後邁步繼續前行。

那些凌厲的目光旋即消失,喧囂的大街上一切如常。

佩刀男子不緊不慢地走著,但他身後已經綴上五六個身影。

裴越狀若無意地朝著佩刀男子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陪著沈淡墨往相反的方向繼續閒逛。

沈淡墨會騎馬射箭,但武道僅僅是入門階段,勉強算得上強身健體,對於剛才那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毫無所覺,望著裴越說道:「我想起來了,和元號是南境利州境內富商創建的商號,曾經在成京城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不待裴越回答,她壓低聲音道:「所以這和元號的背後東家是你?」

裴越微笑道:「有時候不得不感嘆,我身邊的女子為何都如此聰慧?」

沈淡墨卻沒有接這個話頭。

她此刻不禁想起當初在南境時的見聞,祥雲號令人瞠目結舌的擴張速度,南境五州漸成氣候的商貿規模,如火如荼一般展開的貨物流通。如果沒有天滄江南岸那個孱弱王朝的威脅,南境五州必然會在短短几年間發展到令人心驚的程度。

和元號……

沈淡墨橫了裴越一眼道:「白糖和鏡子,以及方才見到的其他幾種貨物,想必都是出自你的手筆,再不濟也是你從古書中找到的方子。」

這句話幾乎同時讓兩人想起那段往事。

往來於沈宅和綠柳莊之間的書信,調料、沙石、香料等等被裴越稱作是古書中找到的新奇方子,原本只是一對少年男女之間的談資,然而如今卻漸漸變為現實。

這一刻沈淡墨情不自禁地生出滄海桑田之感。

裴越溫潤地道:「倒也不是有意瞞你,實際上除了先生和我本人之外,和元號的底細無人知曉,對外依舊是掛在利州那群富商的名下。這裡面涉及到很複雜的利益交換,若非先生親自出手,其實我本不想這麼快就繼續擴張,因為這件事風險很大。」

沈淡墨輕聲道:「所以去年開始在南境崛起的那兩家商號,和元號與永信號,幕後真正的東家都是你。」

裴越笑了笑,看向前方行人如織,緩緩道:「一直以來,朝中那些人都算不准我的底牌,包括先帝在去世之前也是如此,他們大概能感覺到我有掀桌子的能力,卻只能將目光局限在我明面上的實力。同樣還有一些人,暗地裡罵我軟弱愚忠,早晚有一天會被天子過河拆橋,譬如大梁收復南境故土之日,便是我裴越的死期。」

沈淡墨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柔聲道:「那些人不過是有眼無珠。」

裴越淡然地道:「回到前面的話題,風險大意味著收益高,南境的布局關係到我的根基是否穩固。除了王勇之外,我身邊的得力人手全在南面,有先生為我掌舵,發展的速度委實令人意想不到。退一萬步說,就算陛下真的想置我於死地,我也可以去往南境割據數地,到那時想必西吳和南周都樂見其成,還會給予我很多幫助。」

沈淡墨道:「從目前來看,劉賢不至於如此愚蠢,就算他真的貪戀權柄,宮裡還有一位識大體的吳太后。」

裴越頷首道:「白糖和鏡子只是具象化的表現,內里象徵著我的觸角正深入南境五州每個角落。無論民間還是官府,靠向我的人會越來越多,因為我不斷給他們帶來財富。」

他微微一頓,神情逐漸嚴肅:「但是,如果一味發展商業,會出現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這便是我向朝廷建言設立農桑監的根本原因。」

沈淡墨眉頭微蹙,她大抵能明白裴越的想法,但其中還有不少地方不解其意。

裴越目光溫和地望著她,緩緩道:「逛了半天,你有沒有發現這裡與以往的不同?」

沈淡墨凝眸沉思道:「更加熱鬧,商鋪更多。」

裴越輕聲道:「這是因為貨物的種類更多,對於民生的裨益也更大,兼之海運的發展便於貨物的流通,所以人們自然就會發現做生意更能賺錢。歸根結底,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從土地上解脫,就像如今南方出現不少作坊,人們可以進去做工來換取報酬。你看,一斤白糖至少需要三斤紅糖作為原料,從熬糖、制泥、脫離到沉澱所有工序,需要很多人手操作,這便意味一些人不必靠著在土地里刨食來活著。」

沈淡墨心領神會地道:「你擔心世人被利益蠱惑,悉數放棄耕種轉而投身於這種作坊和商賈之道。」

裴越正色道:「不是擔心,而是一種必然,長此以往會導致整個社會結構的崩潰。原因很簡單,目前的耕種依然有很大程度要看老天的臉色,如果太多的人離開土地,我們就沒有足夠的糧食吃。」

他儘量用通俗易通的話來闡述,沈淡墨輕嘆道:「真是兩難。」

裴越微笑道:「事在人為。」

沈淡墨目光溫柔地望著他,又帶著幾分期待說道:「葉七先前說,家裡如果能再出一位女執政,或可光耀門楣福澤後人,當時我很高興能聽到這句話。不過現在,我不想去做什麼女執政,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去南境與席先生合作,為你在這兩難之間走出一條路來。」

裴越沉吟片刻,緩緩道:「不急,容我安排妥當。」

沈淡墨乖巧地點頭道:「好。」

將她送回瑞康坊的宅子之後,裴越親自里里外外巡視一圈,又與沈淡墨溫存片刻,然後便緩步離開。

登上馬車之前,裴越看向身姿挺拔的馮毅,後者會意道:「少爺,已經安排人跟著那個佩刀男子。另外還有一件事,從少爺和沈姑娘離開國公府後,一直有眼線跟著我們,進入瑞康坊之前才消失。按照少爺的吩咐,我們沒有驚動那幾個眼線,只讓身手敏捷心思機敏的兄弟盯著他們。」

裴越眼中浮現一抹厲色,冷冷道:「找到他們的老巢。」

馮毅躬身領命,肅然道:「是!」

……

九月初八日,秋風漸起。

京都南郊十里亭,大軍延綿如長蛇。

長亭之中,裴越與秦賢以茶代酒,密談良久。

正午時分,京軍北營武定衛萬餘精銳,奉朝廷輪轉之令啟程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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