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外書房中。

十月中旬的陽光已然帶著絲絲涼意,灑在落葉飄零的庭院中,平添幾分蕭索之意。

裴越坐在桌旁,右臂短時間內無法用力,所以只能用左手執筆在紙上勾勒。

他仿佛在思索一些很重要的問題,紙上的圖案雜亂無章,眉頭亦是深深皺起。

溫玉安靜地站在不遠處,望著這位人生經歷堪稱傳奇的三少爺的側臉,心裡漸漸湧起一股複雜到難以言說的情緒。

往事如風。

當初她奉命將裴越帶到裴太君面前,旨在讓那座國公府宅邸內的醜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並未因此就對裴越生出另眼相看的情思。

身為鑾儀衛的探子,她一直都很清醒,知道自己不配擁有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那位孱弱艱難的三少爺竟是一塊蒙塵的璞玉。

一朝得見光明,便能大放異彩。

她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心中便有了一抹揮之不去的漣漪。

直到裴越已經貴為國公權傾朝野,連鑾儀衛指揮使都要避其鋒芒的時候,她才能鼓足勇氣表明心跡,但也僅僅是作為他安插在鑾儀衛內的一顆棋子,不敢有更多奢望。

望著裴越雙眼微閉略顯疲憊的模樣,她遲疑片刻之後緩步上前,抬手無比輕柔地幫他捏著鬢邊,同時很小心地避免牽動他右臂的傷口。

裴越微微一怔,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溫玉在裴太君身邊待了很多年,雖然暗裡背負著鑾儀衛密探的身份,但這種侍候人的體貼功夫早已爐火純青,不輕不重力度適中,而且根本不會影響到裴越的思考。

但此刻裴越恍惚的原因不是她熟練的手法,而是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穿越到這個世界多年以來,他從一介庶子到如今的實權國公,榮華富貴可謂享用不盡,但極少體會這種被人侍候的安逸。當然,這並非是他想在府內刻意玩平等,一方面是實在太過忙碌,仿佛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即便待在府里也會操心安排各種事務。

另一方面自然是他身邊的紅顏大多沒有這樣的習慣,而他又不是很喜歡丫鬟們過分靠近——至於桃花,雖然如今漸漸成熟,但裴越很難想像這丫頭主動來給自己捏肩捶背。

裴越面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緩緩道:「要是桃花有你這般懂事就好了。」

溫玉原本有些緊張,聽到這句話後漸漸放鬆下來,柔聲道:「少爺,這是婢子該做的事情。」

當初在定國府的時候,溫玉是裴太君最器重的大丫鬟,而桃花只是一個除了裴越之外無人在意的黃毛丫頭。

如今兩人身份倒轉,她眼中卻無半點哀怨之意——即便裴越此刻看不見她的雙眸。

裴越抬手輕拍她白皙的手背,溫玉乖巧地停下動作,挪步站到一旁。

他看了一眼面前紙上的雜亂線條,沉吟道:「你先前提供的信息很有用,如今鑾儀衛明面上的人我已經大抵核實。不過,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你要想辦法儘快查明那批藏在暗處的死士。不需要一清二楚,能夠確定七八成的名單便可以。我會讓蓋巨配合你,給你足夠的人手和錢財。」

溫玉垂首應道:「是,少爺。」

裴越稍稍思忖之後,平靜地說道:「莫老大人過世之後,陳安對鑾儀衛的掌控力度不夠,我希望能在其中逐漸安插一些人手。這件事要注意火候與分寸,可以與調查死士結合在一起,但是不能讓人懷疑到你身上。」

溫玉的眸光愈發柔和,輕聲道:「是,少爺。」

她沒有問裴越為何要這樣做,也不好奇裴越似乎只盯著鑾儀衛,卻對底蘊更加深厚的太史台閣置之不理。

裴越轉頭望著垂首低眉的溫玉,愈發溫和地說道:「我會讓人給你幾件似是而非的證據,將刺客與襄城侯蕭瑾聯繫起來,你要假借別人之手讓鑾儀衛發現。」

溫玉知道這是對她極大的信任,其實這些天她隱約感覺到裴越正在謀劃大事,只是不敢也不想去細思探究秘密。

終究是從小就被鑾儀衛精心培養的探子,溫玉很快便反應過來,輕聲道:「少爺要掀起朝爭?」

裴越笑了笑,淡淡道:「摟草打兔子罷了。」

溫玉乖巧地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道:「少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與定國府有關。」

裴越道:「你說。」

溫玉不疾不徐地道:「少爺應該知道,京都權貴府邸之中都有鑾儀衛的耳目,定國府亦不例外。除我之外,一共還有二十三人,分布在前宅後院各處,他們都受我轄制。如今我來到少爺身邊,想必他們會另行選派管事。不過,先前我發現定國府左近還有一批眼線,雖然人數不多,可我能判斷他們同樣屬於鑾儀衛。」

裴越沉吟道:「這是為了監查你們?」

溫玉搖搖頭,謹慎地道:「我隱約覺得,那些人是在盯梢大小姐。」

裴越的表情漸漸肅穆起來。

……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

縱然劉賢大發雷霆,嚴令各部衙大索京師,但那個刺客仿若人間蒸發,壓根找不到半點痕跡。

其實這不是太史台閣等衙門不用心,京都畢竟是人口百萬的天下雄城,刺客若只是孤身一人且藏匿於偏僻地方,想要找到他無異於大海撈針。

大索京師無法持續太久,否則會嚴重影響京都百姓的生活,於是劉賢在將陳安和荊楚等人嚴厲訓斥一頓之後,只能定下嚴查城門進出與逐片區域搜索的方略。

南城定康坊的那座民宅之中,王崇雲來回踱步,神情頗為凝重。

他來到梁國京都已經兩個多月,除了曾經用一塊林家人留下的遺物試探林疏月之外,並無其他魯莽衝動的行為,都統院的細作和王氏霸刀子弟按照計劃在都中潛伏起來。

「刺客依舊沒有找到?」王崇雲沉聲問道。

肅立一旁的屬下應道:「是的,少爺。」

王崇雲又問道:「梁國朝堂之上可有異動?」

屬下回道:「目前還算平穩,不過從各處搜集的消息來看,一些梁國大臣認為這樁針對裴越的刺殺乃是源於朝爭。」

王崇雲來京都當然不會成日裡無所事事,雖然大部分人手都處於休眠狀態,但他並未放棄對梁國朝廷的滲透。在那些細作先前數年努力的基礎上,他通過一手重金利誘一手威脅恐嚇的方式,暗中掌握了一些朝臣的把柄。

只不過……

王崇雲緩緩道:「臨行前陛下特意叮囑我,能殺死裴越自然最好,倘若事不可為,那麼就要另尋他法,譬如挑撥離間之類。眼下看來,如果梁國朝堂真的因為這起刺殺引發內鬥,對我們來說或許是最佳的機會。」

他頓了一頓,又道:「蕭瑾和蘇武等人,都有對付裴越的理由和能力,宮中的太后和皇帝也是如此。這般說來,只要挑起裴越和那些人的疑心,梁國內部極有可能出現動盪不安的局面。」

屬下遲疑道:「少爺,一旦我們的人全力出擊,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王崇雲深吸一口氣,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

屬下耐心地等待著。

王崇雲眼中的精光逐漸匯聚,沉聲道:「通知所有兄弟,眼下有兩件事要辦。第一,在這座城裡散布流言,只說刺殺裴越的刺客是梁國吳太后指使,將裴越與開平帝的駕崩扯上關係。第二,發動我們掌握的所有關係,挑動蕭瑾與裴越兩虎相爭!」

屬下正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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