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箏凝著歲兒的眼睛,聽得出來,歲兒對提起那件事情很是排斥,甚至對謝箏都透出了幾分疏離感。

鄭夫人幫著打聽孩子下落,這原本是一樁好事,為何反過頭來,歲兒是這種態度?

心中疑惑,謝箏斟酌了用詞,故意又道:「安娘他們牽掛夫人,夫人如今在底下,也肯定很牽掛他們的,我想著,夫人從前應下過那麼一樁事情,若是沒有做好,只怕不能安心。

我們姑娘與夫人有緣,我就想著,要是這事兒沒了,我們能出一份力,替夫人做完這件事,也是好的。

夫人那般心善,可不能讓她就做了一個失言的人了。」

這番話說得真切,歲兒喃喃道:「可不是,夫人是真的好……」

晚風拂過,帶著白日未曾消散的悶熱,吹在身上黏糊糊的。

佛音順風而來,木魚聲咚咚落在心田,歲兒抬手抱住了雙臂,上下搓了搓,似是有些發冷。

她低頭又抬頭,看了謝箏好幾次,終是下定決心一般,壓著聲兒,幾乎附耳與謝箏道:「那件事兒,也就是姐姐來問,我才說的。

我知道姐姐與你們家姑娘都是好心人,但好心人碰到的不一定就是好事,就跟我們夫人一樣。

那是暮春時候了吧,具體是哪一日,我記不清了,但總歸是過了端午,夫人在廣德堂里遇見了那個婦人。

婦人哭得都沒了魂了,說就這麼一個女兒,實在是窮,家裡不願意養,就送到善堂來了,她曉得了之後跟家裡吵了一架,心裡捨不得,要接女兒回去。

廣德堂里沒收過,夫人就說去其他善堂幫著問,又留了那婦人名姓和住處,找到了孩子好告訴她。

夫人一直掛著這事兒,幾個善堂里打聽了兩三日,也託了人去其他地方問了,倒是有幾個剛收了女童的,但歲數對不上,也不知道那孩子去哪兒了。

又隔了天,那婦人自個兒來尋夫人,說是曉得女兒下落了,往後就在一處不分開了。

夫人塞給她一些碎銀,她也沒收,我和夫人瞧她神色不對,就讓人去她住的村裡打聽了,一問才知道,可慘了!

那婦人是寡婦歸家,婆家罵她克夫,又說孩子是賠錢貨,不肯養,她就帶回娘家來,哪知道娘家那幾個也不是善人,她老娘騙她說送了善堂,其實是扔到山上了,等尋到的時候,孩子已經沒氣了。

聽說死得挺慘的,我膽子小,夫人讓我躲出來,別往下聽了,等我再進去的時候,夫人都哭過了,說是各家都有各家的難事,但也太狠心了。

我知道夫人傷心,就全當沒有這一樁事兒,其實,我也是怕,我們夫人待我好,她沒了,我看著只是難受,不害怕,但不認得的,又死得慘的,我怕。」

歲兒年紀小,對生死恐懼,也是人之常情。

「沒想到是這麼一個結果,」謝箏安慰似的擁著她的肩膀,拍了拍,道,「那個婦人住哪兒呀?」

歲兒想了想,道:「城南郊外山上的燕子村,那婦人娘家姓羅,三十多歲了吧,她是真的慘啊,聽說前頭也生了三四個孩子,都沒養活,夭折了,後頭生的這個姐兒,她很寶貝的。」

又安慰了歲兒幾句,謝箏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帶開了,兩人說了些瑣碎事情,見歲兒平靜了,謝箏才告辭。

四人出了鄭家,陸毓衍他們沒過來聽歲兒說話,謝箏便把前因後果仔仔細細都說了。

許嬤嬤聽了連連念佛號,不停說著孩子可憐婦人可憐。

「燕子村?」蘇潤卿抿唇,他前陣子似乎聽說過有關那村子的事兒,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思及死在山裡的女童,他一個激靈,拍著腦袋道,「我知道這事兒!這事兒在村裡傳得可懸乎了!」

幾人同時把目光轉向蘇潤卿。

蘇潤卿清了清嗓子,道:「我們府里有一個當差的就是燕子村人,他說出來的。

就是五月的時候,有一個老太失足摔下山死了。

他們村裡都說,老太在山裡害死了外孫女,那天正好是頭七,小鬼厲害,抓了她去報仇。」

謝箏皺眉,道:「這老太是羅婦人的娘,被害死的外孫女就是婦人想在善堂里找的孩子?」

蘇潤卿點頭。

許嬤嬤背後發涼,低聲道:「虧得是出了七月了,不然真是要嚇死人了!」

羅婦人與鄭夫人的遇害是否有關,謝箏說不上來,但真算起來,鄭夫人是好心幫過羅婦人的,羅婦人即便不心存善念,也不該反過頭去害鄭夫人。

只是,心底里有那麼一份怪異的感覺,總覺得有絲絲縷縷的關係,偏偏又理不順暢。

謝箏擰眉沉思,猛然間,突然叫人抓住了胳膊狠狠往邊上拉,力氣頗大,她沒站穩,踉蹌了兩步,額頭撞在拉她的人身上。

她倒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去,對上的是陸毓衍的眼睛。

夜色之中,只那兩盞慘白慘白的燈籠,桃花眼成了一潭深泉,看不透底。

謝箏想問陸毓衍做什麼拉她,話沒出口,就聽見身後啪的一聲,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摔坐在地上,惶恐不安極了。

她一看就明白了,這小廝應當是從胡同深處出來的,他跑得快,沒想到這兒站著人,想停下時沒收住,自個兒摔了。

正好是摔在謝箏剛剛站在位子上。

要不是陸毓衍拉開她,她跟那小廝大概要摔作一團。

雖然陸毓衍的胸膛硬邦邦,撞得她腦門疼,但謝箏想,總比摔地上好些。

箍在手臂上的力道小了,陸毓衍鬆開了她,謝箏退開兩步,捂著腦門道謝。

陸毓衍瞥了她一眼,當是應了,又轉眸去看那小廝。

小廝顧不上痛,麻溜從地上爬起來,一看蘇潤卿,趕緊道:「蘇公子安好。」

「你又沒撞上我,我怎麼會不安好?」蘇潤卿嘀咕了一句,湊近去仔細打量那小廝,「你有點眼熟。」

「奴才是胡同裡頭梁司業梁大人家跑腿的。」

蘇潤卿恍然大悟:「梁大人府上出了什麼事兒了?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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