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臨,舊都各處燈籠高懸。

書房的窗戶半啟著,陳如師背手站在窗邊,看著燈火通明的府衙後院,不知怎麼的,眼皮子直跳。

不管是左眼皮還是右眼皮,陳如師都不認為會跳財。

陸毓衍一天不離開應天府,他一天就要擔心災禍,委實心煩。

快要下雨了吧,實在是夠悶的。

遠遠的,韓德踉踉蹌蹌跑過來,燈籠光下,整張臉灰白灰白的,看得陳如師背後一涼。

韓德沒顧上進書房,雙手扒著窗沿,大口喘著氣:「糟、糟了!」

陳如師舔了舔嘴唇,道:「查出來了?真的跟金仁生有干係?」

「比那還糟!」韓德跺腳。

陳如師唇角一抽:「金仁生是兇手?」

韓德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幾乎要哭出來了:「城門守備剛剛來報信,陸巡按身邊的松煙渾身是傷倒在了城門外,說是途中遇襲,陸巡按受了重傷,如今在王家莊,他是趕回來報信的。」

遇襲?重傷?

陳如師只覺得眼前烏黑一片,若不是扶著窗板,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來還來個最嚇唬人的。

這太平盛世,應天府轄下,別說是流寇兇徒,想找個占山為王的綠林都難,陸毓衍竟然遇襲了?

「王家莊?」陳如師瞪大了眼睛,「就是臨近鎮江府的那個王家莊?」

韓德忙不迭點頭:「就是那兒。」

「媽了個巴子!」陳如師罵了一句,臉拉得老長,「一個個都是瘋子!」

陳如師不傻,大抵猜出了緣由,恨不能飛到鎮江府衙,給李三道幾拳頭。

陸毓衍瘋,那李三道更瘋,要瘋自個兒瘋去,別牽連上他陳如師啊!

「走走走,」陳如師大步流星往外頭走,「叫上幾個大夫,趕緊備馬趕去王家莊。」

城門口,百姓們瞧見陳知府領著一眾官員,並無數衙役快馬出城,不由交頭接耳,這是底下哪個縣府出了狀況吧,竟能讓陳如師如此著急。

陳如師見到了松煙。

臉上似乎是收拾過了,但還能在鬢角處尋到些許血污,那身衣服就不用說了,深一塊淺一塊浸了血。

松煙的眉宇之間滿是疲憊,道:「這些血多是匪徒的,奴才傷得輕,這才趕回來報信,我們爺傷得厲害。」

陳如師聽得提心弔膽,道了幾聲「辛苦」。

夜色漸漸濃了,官道上行馬不及白天方便,涼風迎面,帶著幾分水氣。

一刻鐘後,大雨傾盆而下,把一行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陳如師抹了一把臉,霎時間,也不曉得這到底是雨水還是他心底的淚水了。

不,也許是那一個個蠢貨腦袋裡的蠢水!

這世道,聰明人難尋,但蠢到這個地步的,也是稀罕貨色了。

陳如師在心中大罵李三道,越罵越覺得自個兒這個上峰實在辛苦,一個不小心,就被底下人坑了個大跟頭。

趕到王家莊時,雨水沒有半點停止的模樣。

松煙引他們到了一戶農家跟前。

陳如師脫了蓑衣,匆忙進去,只聞得一股血腥氣。

農家哪裡見過這麼多官老爺,縮在一旁不敢出聲,陳如師在東間裡見到了臥在大炕上的陸毓衍,懸在嗓子眼裡的心,險些跳出來了。

陸毓衍臉色極差,露出的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血痕,胳膊被簡單包紮過了,血色微滲。

最厲害的傷似是在腿上,布條纏了半截大腿。

陳如師沒說話,只揮手讓大夫趕緊上前。

閉目養神的陸毓衍睜開了眼睛,上下打量著陳如師,輕咳一聲:「外頭落雨,陳大人辛苦了,先收拾收拾,免得染了風寒。」

這幅濕透了的狼狽樣子,已經在陸毓衍跟前展現過了,陳如師自然從善如流,掏出銅板問農家借了些乾淨衣服。

再進來時,大夫正在重新替陸毓衍處理腿上的傷口。

左側大腿從上往下,長長的一道口子。

陳如師渾身一個激靈,這可夠痛的。

再看一旁的竹霧和謝箏兩人,一個傷了胳膊,一個傷了肩膀。

大夫替陸毓衍包紮好,又替竹霧重新收拾了,而後看向了謝箏。

謝箏垂著眼帘,道:「剛才讓大娘幫著一道處理過了,就不麻煩您了。」

農家大娘連連點頭。

大夫看向陳如師,陳如師頷首算是應下了。

畢竟是個姑娘家,不肯看肩膀處的傷,也是情理之中的。

陳如師清了清嗓子,上前問道:「陸巡按,這是……」

陸毓衍面露疲憊之色,瞥了謝箏一眼。

謝箏道:「白日裡我們爺去了鎮江,回舊都路上,遇到五個匪徒,惡戰之下,匪徒傷重逃跑,我們也追不得,只好到了這最近的王家莊,又讓松煙回去報信。那匪徒言語之間提到了李三道李同知……」

一聽鎮江兩字,陳如師面色鐵青,越往下聽,越想把李三道拎過來踹上兩腳。

蠢、笨、愚不可及!

他就不懂了,殺人滅口難道比鄉試會試殿試還難?

都是官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的人了,怎麼連這麼點事情都做得漏洞百出?

截殺四個人,就來了五個匪徒?真是各個以一敵二的高手也就罷了,結果呢,一個都沒弄死。

啊呸!

虧得是沒死人,這可是應天府地界,陸毓衍是巡按,真死了人,他陳如師也完蛋了。

「李三道為何……」韓德嘀咕了聲。

陳如師橫了他一眼,嚇得韓德趕緊閉嘴。

「交手時大抵在什麼位置?」陳如師道。

謝箏想了想,答道:「此處往東,大約三四里路。」

陳如師本想吩咐衙役們去看看,想到外頭那磅礴大雨,暗暗嘆了口氣。

荒郊野外,雨水一衝,還能找到什麼痕跡?

「陳大人,」陸毓衍的聲音喑啞,「你可知李三道為何要我性命?」

陳如師面色一凌。

知道,怎麼不知道?

他和陸毓衍都是心知肚明的,也就韓德這個二愣子沒想明白。

陳如師硬著頭皮,乾巴巴道:「一定徹查,給陸巡按一個交代。」

「我這腿傷,怕是要躺上幾天了,」陸毓衍道,「此處養傷不便,煩請陳大人安排車馬,我還是回舊都去。」

「應該的,應該的。」陳如師催著底下人去辦事,暗暗又把李三道罵了個狗血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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