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莊都是普通農戶,能找出輛馬車來就不錯了,自然比不得官宦人家出行的車馬舒適。

陳如師和韓德親自架著陸毓衍上了馬車,這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未免過於顛簸,馬車放緩了速度。

陳如師看著那晃動的車簾,腦海里一個念頭翻來覆去的:李三道為何突然對陸毓衍下手了?

陸毓衍巡按應天、鎮江,的確是來者不善,相較於陳如師,李三道肯定更慌張。

陳如師最多叫陸毓衍撒一頓氣,李三道要面臨的是狂風暴雨一樣的打擊,畢竟那案卷上頭,是李三道的夫人一口咬定謝箏與那書生親密,不管實情如何,陸家咽不下這口氣。

李三道為官多年,說不定真會被陸毓衍抓到把柄,狠狠收拾,他想先下手為強……

那也不是不可能、不可行的。

可這都辦的什麼事情!

陸毓衍就帶了兩個小廝、一個丫鬟,竟然能「全身而退」!

陳如師腦袋嗡的一聲,難以置信地盯著馬車,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到底是李三道愚笨到連下黑手都做不好,還是陸毓衍演了一齣戲,不肯讓李三道好過?

一旦想到了這一層,陳如師的思緒轉得飛快,越想越覺得這就是陸毓衍準備好的路子。

陸家這是絕不肯將謝家滅門案善了啊。

府衙大火,真相到底如何,已經死無對證了。

而這襲擊巡按的罪名,到了如今,不也是全賴陸毓衍的一張嘴嗎?

沒有一個兇徒落網,他們是不是提過李三道,天知道!

或者說,只要陸毓衍咬死有兇徒,李三道想喊冤都沒地方去喊。

一模一樣,跟謝家大火一模一樣。

陳如師的心冰涼冰涼的,仿若大雨全淋在了他的心上。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又記仇又狠絕,看來陸毓衍對他們應天府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陳如師打了個寒噤,陸毓衍都對自個兒下刀子了,那道傷口又深又長,他肯定不會做賠本買賣,勢必要李三道的「血債血償」。

聰明人做聰明事,自個兒還是趕緊搭把手,一道收拾了李三道為妙。

馬車裡,謝箏跪坐在陸毓衍身邊,眉頭緊皺。

陸毓衍倚著車廂,身後墊了不少農家的舊衣裳,半邊身子靠著謝箏,又怕累著她,沒把全身重量都壓過去。

饒是車把式小心,馬車依舊顛簸,搖搖晃晃的,陸毓衍傷口深重,秋日雨夜,額上都泌出了一層汗。

謝箏看在眼裡,抿著唇,掏出帕子替他擦拭。

下午陸毓衍提及時,謝箏就猜到他想將計就計,只是沒想到,陸毓衍下手那般狠。

謝箏還未反應過來,那一刀子就下去了,血腥味撲鼻而來,把她跟松煙、竹霧都嚇懵了。

陸毓衍偏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指揮著他們偽造了搏鬥痕跡,雖然因大雨沖刷,陳如師並沒有去查看。

松煙劃了幾道口子,從河裡抓了幾隻鴨子,在衣服上塗了不少鴨血,匆忙趕回舊都。

陸毓衍說唱戲唱全套,謝箏也想割幾個傷口,卻又叫他攔了。

捨不得她受傷,難道她就捨得看他現在這幅模樣?

買通了農家大娘,綁了布條,可謝箏全身上下壓根沒半點傷。

再看陸毓衍,大夫包紮時腿上的傷口叫她心都揪起來了。

謝箏眉心緊蹙,心裡憋著股悶氣,可看到陸毓衍這幅樣子,又顧不上氣了。

他是好心為她,她又怎麼能當成驢肝肺?

陸毓衍望著謝箏,見她眼角泛紅,不由彎了彎唇,未受傷的手勾著謝箏的手,柔聲道:「養幾日就好了,不礙事。」

謝箏嗔了他一眼,嘀咕道:「那我也劃一刀,養幾日就好了。」

馬車裡昏暗,只車前的燈籠光透進來,映在桃花眼中,如浮著一層淺淺的光。

眸色深深,陸毓衍不疾不徐抬起了手,指尖落在謝箏的脖子上,輕輕撫了撫:「養幾日?前回的瘀傷隔了多久才消的?虧得是宮裡的藥膏,才沒有留下疤痕。」

謝箏的身子僵住了。

指尖微涼,擦過肌膚時,沒有多少力道,只覺得酥酥麻麻的。

兩人挨得近,陸毓衍呼吸之間,鼻息全噴在她的耳朵上,溫熱的,癢得她想縮脖子。

陸毓衍的眸子愈發暗了,沉沉湛湛,指腹下的白皙肌膚細嫩,如凝脂一般,吸引著他的心神,也吸引了他的指尖,半分不肯離開,繼續摩挲著。

「前回在寧國寺,你是不是……」謝箏的聲音微微發顫,話說了半句,撫過脖頸的手指已然上移,整個手掌都貼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是啊,」笑意溢出眼底,陸毓衍知道她想問什麼,凝著她的眼睛,道,「前回,就想這般了。」

想觸碰她,想用手掌指尖查看她脖子上的傷口,想知道與紅玉相比,哪一個更溫潤。

當時只能收回了手,而這一次,他可以依著心思。

這是他的小姑娘,他要一步又一步,將她帶入懷中,箍得緊緊的,再也不鬆開。

馬車晃了晃,牽連到了傷口,陸毓衍悶哼了一聲。

謝箏這才回過神來,岔開了話題,低聲道:「陳如師精明,許是會叫他看出來。」

陸毓衍挑眉:「無妨。」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陳如師哪怕曉得陸毓衍做戲陷害李三道,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陸毓衍衝鋒陷陣。

精明如他,鎮江大火之中的蹊蹺又怎麼會看不穿?

陳如師除了萬事不管,而知道選一條對自己最有利的路。

巡按遇襲,不是小事,陸毓衍一口咬定李三道要謀他性命,陳如師難道還替李三道力證他沒那個膽子和心思?

李三道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再者,也不算冤枉了李三道,他原本就起了襲擊陸毓衍的心思的,只不過晚了一步罷了。

馬車到舊都外頭時,城門已經關了。

陳如師催著開了城門,把陸毓衍送回了驛館,仔細安頓好了,這才打道回府。

大雨依舊下著,陳如師一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本就濕透了的鞋襪越發黏糊,氣得他直罵「倒霉透頂」。

一旁隨行的官員衙役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招惹他。

陳如師喘著粗氣,轉頭與韓德道:「明日一早就去鎮江,把李三道叫來,就說我找他,別的一個字都別說。」

韓德摸了摸鼻尖,問道:「襲擊巡按,又沒得手,李三道只怕連夜跑了吧?還會留在鎮江等我們抓他?」

陳如師聞言,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他跑個屁!」

他只怕還什麼都不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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