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霧側身讓花翹進來,朝東間裡稟了聲。

謝箏聽聞是花翹來了,趕忙起身,撩了帘子往外間來。

花翹抬頭看她,上了妝容,五官與記憶里的不一樣,但她知道,這個就是謝箏,是她家姑娘。

眼淚驟然間落了下來,花翹張了張嘴,聲音啞得厲害:「姑娘……」

謝箏一把將花翹抱在懷裡,眼睛酸酸的。

花翹大哭了一場,好不容易收拾乾淨的臉蛋又髒兮兮的了。

謝箏讓她擦了臉,道:「我有好些話想問你,先回我屋裡換身衣服,我們再坐下來說話。」

花翹垂眸看著自己的那一身衣服,赫然笑了。

從七夕之後,她就一直穿著這身衣服,幾個月下來,破了幾處,又染了不少油污,換作從前,她是絕對不願意再穿了的,可如今,她竟然真的堅持下來了。

花翹簡單梳洗了,換了新衣,跟著謝箏回到陸毓衍屋裡。

面對陸毓衍,花翹有些侷促,亦步亦趨跟著謝箏,腦袋垂得低低的。

謝箏示意她坐下,柔聲問她:「他們都說,你瘋魔了,叫你爹娘趕出來……」

花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道:「七夕那夜的事情,奴婢想不起來的,那些日子裡做了什麼,也記不得,奴婢的腦子清醒過來時,正巧是京中定下姑爺巡按鎮江的時候。」

那時,花翹坐在府衙後門,吃著唐硯夫人給她的燒餅。

唐夫人與幾個官夫人說話,提及了陸毓衍將往鎮江來的事情。

有人嘴碎,說來者不善,定是為了謝家的案子。

唐夫人好奇,問謝姑娘果真如案卷上所說,另有心上人?

官夫人們或笑或搖頭,說她們與謝箏不熟悉,還真說不上個所以然。

花翹嚼著燒餅,突然就懵了。

謝家的案子?姑娘的心上人?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呀!

直到聽完了官夫人們的交談,她才知道幾個月間翻天覆地的變化,案卷上的白字黑字給謝箏定了多大的罪過!

花翹想站出來說那些都是騙人的,沒有什麼情郎,自家姑娘七夕那夜根本不在府衙里,她偷溜出城了。

話到了嘴邊,她還是都咽了下去。

所有的真相,她不能告訴這些人,她要熬住,熬到姑爺到鎮江,讓姑爺替姑娘做主。

現在府衙里的這一個個,她都不敢信,也不能信。

畢竟,兩位同知夫人誣賴了自家姑娘,而唐知府又是新官上任,她不知道對方性情品行。

花翹依舊每日裝瘋賣傻,傻子的身份讓她的行動自由許多,哪怕每日裡瘋瘋癲癲往府衙後院裡轉悠,也沒有人來趕她。

尤其是唐夫人發了話,更加沒有人會為難她,還好心好意地拿些吃食給她。

「我躲在李三道家的後窗下偷聽了幾回,曉得是他謀害了大人、夫人與姑娘。」花翹說著說著,眼淚又要落下來。

她當時不敢斷言謝箏還活著。

雖然曉得謝箏偷溜出城了,可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謝箏死了,不見蹤影的是豆蔻,她也不禁遲疑。

直到那天夜裡,她偷聽了李三道夫妻兩人的對話。

從陸毓衍進到應天府,李三道就使人跟著他,兩個小廝不去說,身邊冒出來的姑娘讓李三道很是驚訝。

回話的人說,那姑娘騎著黑色高頭大馬,騎術了得。

李三道心虛,頓時就猜到謝箏身上去了。

謝箏極有可能活著,還與陸毓衍在一道,李三道夫人慌得不行,整日裡琢磨著要先下手為強。

李三道說,陳如師是只笑面虎,不招惹他,萬事好說,一旦牽連了他,勢必魚死網破,需等到陸毓衍出了應天府再下手。

花翹聽了心急如焚,可又沒有旁的辦法,只要提心弔膽地等著。

「昨日在府衙外見到姑娘和姑爺,可真是嚇死奴婢了,」花翹看了陸毓衍一眼,「姑爺還是傷著了……」

謝箏安撫一般拍著花翹的背,道:「李三道死了,別擔心了,昨夜李家發生了什麼,你知道嗎?」

花翹沉沉點了點頭:「奴婢看見了。」

謝箏愕然:「看見了?」

「昨夜下雨,奴婢就縮在李家對門的屋檐下躲雨,雨勢太大了,周遭的聲音都聽不見,奴婢也不曉得李家裡頭是個什麼動靜,」花翹頓了頓,又道,「後來,一個黑衣人從李家出來,快步走了。」

那人個頭很高,虎背熊腰,腳步匆匆。

許是雨勢太大了,那人沒有注意到屋檐下的花翹,也不知道花翹遠遠跟著他,看到他進了一家客棧。

花翹在客棧外頭守了一夜。

她一副瘋婆子模樣,半夜三更還在街上,也不突兀。

天亮之後,花翹看到那人走出客棧。

他的衣著打扮與昨日不同了,但看身量,正是那人。

他牽著一匹馬,在城門大開時離開了。

白日裡,李三道一家畏罪自盡的消息傳開了,而陸毓衍也到了鎮江,花翹特特去收拾了一番,趁著夜色尋來了驛館。

「哪家客棧?」陸毓衍問她。

花翹道:「緣客來。」

緣客來離府衙不算遠,是家老字號了。

陸毓衍喚了竹霧,叫他去打聽打聽。

花翹的指尖勾著衣擺,目光在陸毓衍和謝箏身上來迴轉了轉,最後往謝箏這兒靠近了些,低聲問道:「姑娘還要回舊都去嗎?」

謝箏道:「打算先理一理鎮江府的事情,再回舊都,隨後往太平府去。」

花翹的聲音更低了:「奴婢能跟著姑娘嗎?爹娘把奴婢趕出來了,奴婢……」

謝箏彎著眼睛,笑了:「你不跟著我,你還想去哪兒?」

聞言,花翹喜笑顏開:「奴婢一定聽話,伺候好姑娘。」

三人一道等著竹霧。

陸毓衍讓謝箏拿了棋盤,一人一邊,隨意下著。

花翹看著那縱橫黑白,眼前漸漸模糊了,垂著腦袋打瞌睡。

自打清醒到今日,她沒安心睡過一夜,往往是縮在哪個牆角就湊活了。

屋子裡暖和,點著好聞的香料,她身上也沒有了自個兒都嫌棄的油膩味道,姑娘和姑爺都在,她覺得踏實極了。

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花翹終是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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