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毓衍下得隨心所欲。

謝箏應對起來也沒那麼困難,餘光瞥見花翹,她不由莞爾。

笑了之後,又覺得心酸。

花翹這小丫頭,當真是吃了好多苦。

可相較於死在大火里的豆蔻,她和花翹又是幸運的,好歹,她們活下來了。

陸毓衍的手越過棋盤,扣住了謝箏的手指,指腹摩挲著她的虎口,道:「別想太多。」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油燈啪的一聲響,屋裡暗了許多。

謝箏見花翹睡著,也沒急著把燈撥亮,直到外頭傳來腳步聲,她才起身拿了剪子。

油燈又亮了起來。

竹霧稟了聲進來。

花翹驚醒了,揉著眼睛,滿臉驚恐地看著四周,直到反應過來身處何處,才漸漸平靜。

謝箏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在上京路上時,她也是如此的。

夜裡不能不睡,又不敢深睡,一有個風吹草動就驚醒,害怕會身處危險之中。

她拍了拍花翹的腦袋,道:「都過去了。」

花翹擠出笑容來:「奴婢沒事的。」

陸毓衍清了清嗓子,問竹霧狀況。

竹霧垂手,道:「奴才問了緣客來的店家,昨日的確有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住店。那人三十歲出頭,模樣到還斯文,說著一口官話,是京城口音。七月初時,也到店裡住過兩日。出手很闊綽。」

陸毓衍和謝箏交換了一個眼神。

說話帶京腔,那個大漢,莫非是從京中來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陸毓衍冷聲道。

看來,宮裡的那一位曉得他巡按應天、鎮江,一定會幫謝家查案,怕真叫陸毓衍查出些什麼來,就先對李三道下了手。

李三道死了,又背下了謝家大火的罪名,哪怕陸毓衍曉得是有人搶了先,線索也斷了。

陸毓衍沉思一番,道:「今日太晚了,明天一早,你請個畫師到緣客來,把那大漢的容貌畫下來。」

竹霧應下。

謝箏垂著眼帘,即便有一副畫像,也是大海撈針,但好歹,有比沒有強些。

夜色愈發深了。

謝箏見陸毓衍似是還有話要說,便打發了花翹先回隔壁屋裡。

陸毓衍示意謝箏在身邊坐下,抬手將她散下的額發撥到耳後:「陳如師說得也有道理。」

謝箏挑眉:「他說了好多,哪一句?」

「真兇可能並不知道你還活著,」陸毓衍的眸色沉沉,「不如繼續瞞著。」

謝箏抿著唇,點頭應了。

陸毓衍是放外差,離回京還要些時日,謝箏跟著他一道,這段時間是叫阿黛還是謝箏,其實都是一樣的。

若一定要說什麼不一樣,那就是丫鬟的身份讓她行動更方便些。

與其去應付那些官夫人,她寧願陪著陸毓衍多看幾卷案卷。

見謝箏應允,陸毓衍的眉梢漸舒。

背後之人讓李三道頂罪,除了自保,還有讓陸毓衍出氣的意思在裡面。

旁人不知他對謝箏的心意,以為李三道服了罪,陸家與陸毓衍再也不用受人指指點點,他就能把事情揭過去,而不是再揪著不放。

可若是他們知道謝箏還活著,那就不一樣了。

陸毓衍也許會退讓,但謝箏絕不會,她一定會為了謝慕錦和顧氏追查到底。

真兇做事乖張又狠毒,一把火、一把砒霜,次次都不留活口。

萬一逼急了,想對謝箏下手……

陸毓衍不願意賭。

應天、鎮江、太平三府,說小也不小,而他們只有四個人,若對方下了決心要動手,他們討不到好處。

哪怕多做多錯,叫陸培元抓到馬腳,陸毓衍也不想用謝箏的安危去賭。

他的小姑娘,他捨不得她遭一丁半點的危險。

陸毓衍記得很清楚,鎮江的消息傳到京城之後,除了堅信謝箏不會與他人殉情之外,他心中滿滿的都是痛苦。

他的丹娘不在了……

他那麼喜歡她,等著來年春天娶她過門,一日日盼著,等到的卻是噩耗。

那段時日,陸毓衍是後悔的。

分明兩年之間,他到了鎮江數次,也看了謝箏數次,可每一次,都是遠遠的,他甚至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哪怕是與她擦身而過時問候一聲都沒有。

後悔、遺憾,充斥心頭。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在紙上、腦海里勾畫謝箏的模樣,小姑娘笑著嗔著,一舉一動都那麼生動。

可也只能停留在他的記憶里了。

那日城門外,在蕭嫻的馬車裡,見到活生生的謝箏時,他幾乎費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忍耐住了自己的情緒。

喜悅、失而復得……

她不願意表露身份,他就全當不知,壓抑著自己,卻有尋了一堆由頭,讓他到她身邊來。

思及那時大起大落的心情,陸毓衍緩緩坐起了身,將謝箏箍在了懷中。

謝箏身子一僵,突得想起今晨的種種,呼吸都要停住了。

陸毓衍垂著眸子看她,小姑娘的耳垂泛紅,粉粉的,可愛極了,讓他想要去觸碰,去索要更多。

手臂收得愈發緊了,陸毓衍低著頭,薄唇蹭著謝箏的額頭,來回著,卻沒有往下移。

抱了一會兒,陸毓衍鬆開了她,輕柔替她理了長發,柔聲道:「不早了,回去歇吧。」

謝箏心跳依舊快得厲害,含糊應了聲,起身往外頭走。

竹霧守在中屋,見謝箏出來,忙道:「姑娘放心,大夫也說了,燒退了就不會再起熱了,夜裡奴才會照看好爺的。」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吱呀一聲關上。

陸毓衍躺在榻子上,手背覆著眼睛,長長吐了一口氣。

謝箏身上清新的花露香味還在,叫他的心緒難以平靜。

剛才,不是不想多抱她一會兒,不是不想索取更多,而是不敢了。

怕自己捨不得鬆開她,怕自己會像清晨那樣控制不住……

謝箏回到自個兒屋裡,趴著打瞌睡的花翹蹭得站了起來。

花翹揉著眼睛,憨憨朝謝箏笑了笑。

有一瞬間,謝箏有些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從前。

她總是偷偷溜出去玩,花翹會守在屋子裡,等得遲了,就趴著睡了。

豆蔻總笑話花翹,說她每日裡都睡不醒,又愛吃,與那天蓬元帥是一路人。

花翹自然不依,惱得要撓豆蔻。

章家嬤嬤哈哈笑著打圓場,說花翹是年紀小,正在長身子,吃得多,睡得好,才能長得快。

謝箏看著花翹,昏黃的光線里,花翹與她離開鎮江時沒什麼變化。

看來,這三個月,花翹是真的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都耽誤長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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