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俘虜跪在側面,不敢抬頭。

馬蹄聲噠噠,緩緩而來。

楊玄策馬進城。

身後是林飛豹和張栩,兩大好手看護他的安全。

南賀低聲道:「最後的清剿戰是俘虜們去乾的,殺的……真狠!」

楊玄已經看到了。

一隊隊俘虜組成的僕從軍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一個個僕從軍的臉上都帶著肆意殺戮帶來的瘋狂和歡喜。

就像是一群正在狩獵的禽獸。

「撞開門!」

轟!

大門被撞開,僕從軍們沖了進來。

慘嚎聲,求救聲,女人的尖叫……

以及,利刃砍進人體內發出的聲音。

聽著就像是肉販子在剁豕肉。

偶爾發生反抗,受傷的僕從軍被抬出來求助。

但陳州軍將士只是冷漠看著。

楊玄下馬,緩緩走過。

「使君!」

僕從軍們跪下行禮,傷者在邊上連嚎叫都不敢。

我特麼成凈街虎了。

楊玄說道:「乾得不錯。」

「多謝使君誇讚。」

傷者嚎哭了起來,涕淚橫流,掙扎著爬起來跪下謝恩。

韓紀低聲道:「老夫確信,此人願意為了郎君赴死!」

「上位者的恩義只是隨口,或是隨手。但他們手握大權,一句話便能改變一個人,或是一群人的命運,故而……」

故而,當謹言慎行!

姜鶴兒腦補。

「故而,上位者不能是蠢貨,否則,誤國誤己!」韓紀說道。

索雲帶著兄弟藍堅來了,先一腳踹倒了一個軍士,然後跪下,「小人御下不嚴,請使君責罰!」

宅子的大門敞開著,能看到一家子的屍骸,就剩下兩個目光呆滯的女子,半果著靠在一起。

「下手,是狠了些!」

楊玄慢條斯理的道:「不過,還算是勇勐,當賞!」

索雲不敢置信的抬頭,「賞?」

張栩喝道:「郎君的話,你敢質疑?」

索雲叩首,嵴背汗濕,「小人不敢,小人惶恐。」

陳州軍最重軍紀,隨意殺戮是大忌,往日就有人被懲治過,可僕從軍殺了這一家子,還凌辱了這家的女子,竟然還能受賞?!

我的耳朵有問題嗎?

還是使君今日喝多了!

索雲不敢置信。

楊玄走到傷員的身前,拍拍他的腦袋。

「大好頭顱!」

他負手往前走。

姜鶴兒一邊跟著,一邊回頭看。

傷員抬頭,咧嘴笑啊笑。

沒看到身前的王老二舉起橫刀。

「啊!」

姜鶴兒不是沒殺過人,可卻被驚住了,趕緊回頭。

但,還是看到了一抹血光。

剩下的僕從軍跪在地上,深深的匍匐著,等待著下一刻橫刀來臨。

但王老二走了。

索雲抬頭,兄弟藍堅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問道:「兄長,使君這是何意?」

索雲坐在地上,說道:「我有些猜測,不過,不敢猜測太多。」

「此戰咱們先出擊,用屍骸鋪開了一條道,隨後才有了陳州軍的破城……」藍堅不滿的道:「本來咱們就能攻破雁北,可使君卻把咱們撤了回來,這不公!」

他覺得兄長會跟著自己一起埋怨。

可卻看到了兄長眼中的兇狠,隨即一巴掌。

啪!

藍堅捂著臉,剛想說話,又挨了一巴掌。

「滾!」

索雲衝著身後的幾個軍士喊道。

幾個軍士趕緊起身就跑,跑一半,又回頭把屍骸和腦袋弄走。

索雲往後坐在牆根上,招手,「來。」

藍堅默然過來,卻不坐。

「生氣了?」

藍堅默然。

索雲背靠牆壁,放鬆了身體,「要說使君對咱們的態度,先得說說使君這個人。當初他剛到太平時,便被瓦謝部欺凌,幾度危險。在他的眼中,三大部是什麼你可知曉?」

「敵人!」

「錯了,不是敵人,是畜生!明白嗎?」

藍堅,「畜生?」

索雲幽幽的道:「你見過誰把敵軍的屍骸堆積為山的?在他的眼中,咱們就是隨時能斬殺的畜生。」

藍堅不禁看了那灘血泊一眼,先前楊玄微笑著摸摸那個傷員的頭顱,說一句大好頭顱,接著人頭狂魔就毫不猶豫的為他取了那顆頭顱。

「他沒把咱們當做是人,所以,你別把自己當做是人,否則,遲早有一日你會死的不明不白。」

索雲拍拍身邊,藍堅坐下,「兄長,三大部都滅了,使君的恨意還未曾消散嗎?」

「我曾聽過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話就是使君說的。在他的眼中,大唐人之外的都不是人。」

「他太狠了些!」

「可你想想,每當中原強大時,周邊異族都俯首稱臣,於是皆大歡喜。可等中原衰弱時,咱們的祖宗又會衝殺進去,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說,換了你,可會信任異族?」

「可……可其他人不是這樣的,我聽說在南疆軍中,異族人少說占據大半。」

「這位不同!」索雲壓低聲音,「他看到陳州百姓受苦會落淚,可看到咱們受罪,他卻會歡喜。明白嗎?咱們,和他們,不一樣!」

「可這不公!」

「這世間哪來的公平?公個屁!」索雲起身拍拍屁股,說道:「起來,跟上去。」

前方,周新問道:「姐夫,那些異族人今日功勞不小啊!為何殺了那人?」

眾人都等著楊玄的分說,他說的話,將會成為陳州以後對異族的態度。

少說得說半晌吧!

從理由到結果。

「他們需要贖罪!」

沒了?

周新愕然。

「可他們會不滿。」

周新滴咕。

楊玄卻聽到了,笑道:「不會,也不敢!」

「使君。」

索雲追上來了,跪下稟告,「他們發現了嚴彪的小妾!」

「好!」

楊玄走過去,俯身拍拍索雲的肩膀,「有人說,你等會不滿。你覺著呢?」

周新在仔細觀察著。

索雲抬頭,眼眶紅了,吸吸鼻子,能看到眼眶中有淚花在打轉。

他說道:「若是沒有使君,我等早已成了潭州的奴隸。使君便是我等的再生父母,誰敢對使君不滿,便是我等的死敵。使君手指之處,便是刀山火海,我等也不會有半分遲疑。」

楊玄負手,平靜的聽著。

沒有得意,沒有厭惡,只是很平靜的聽著,就像是看著自家養的狗子在衝著自己搖頭擺尾。

索雲抹一把淚,「小人恨不能為使君走狗,被主人牽著,便是天大的福分。」

這……

周新:「……」

「好一條狗!」

楊玄摸摸索雲的腦袋,索雲把腦袋在他的手中翻來翻去,讓人想到了被主人愛撫的小狗。

「好好撕咬!」

「是。」

眾人繼續過去。

周新問道:「姐夫,你信他這話嗎?」

「一個字都不信。不過,他信。」

這話周新半知半解。

這是孫婿在教導他呢!

周勤嘆息一聲,「你姐夫不需要相信那人的話,他需要的是,手握橫刀,令其只能匍匐著做他的狗。」

「那人卻信了,什麼意思?」

「在你姐夫的威壓之下,那人唯恐有半分錯漏,故而,會告訴自己,他便是你姐夫的一條狗,忠心耿耿的狗!」

周新明白了。

韓紀和老賊走在一起,低聲道:「郎君這番教導,可不能白費了。」

老賊挑眉,「看看周新眼中的崇拜之色,不會白費。」

韓紀搖頭,「你小看了世家子的城府。此刻崇拜,那只是此刻。他們站得高,就會俯瞰世人。這等人,年輕時興許會崇拜誰,等接觸事務多了之後,會反過來蔑視世人。」

老賊嘿嘿一笑。

韓紀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覺著他以後會俯瞰郎君嗎?」

老賊搖頭,「不,他會仰望。」

他又補充了一句,「仰望都望不到!」

南賀來了,「郎君,那些俘虜如何處置?」

眾人幾乎不假思索的想到了一個詞。

「修路!」

「領命!」

楊玄接著吩咐道:「派人帶著腦袋去潭州城問候赫連榮。」

「我去!

不用回頭,楊玄就知曉是王老二。

「老二去,不過不許惹禍!」

「不會!」

王老二歡喜的往回跑。

「人頭,趕緊收攏,越多越好。」

楊玄帶著人到了官衙外。

一個軍士低頭跪在地上,邊上是個旅帥。

「這是犯了何事?」南賀問道。

旅帥說道:「此人殺俘,殺的還是個將領。」

楊玄把目光從邊上跪著的守將嚴彪身上轉過來,「為何殺人?」

周新不禁想到了先前姐夫令人殺那個僕從軍傷員的事兒,輕鬆寫意的就像是令人殺一隻雞。

可此刻卻要親自過問一個軍士的過錯。

這兩個姐夫,哪一個更真實些?

在世家門閥的眼中,除去自家之外,都是螻蟻。

故而,他們對外人的態度幾乎都是一致的。

所以,楊玄這等行徑看著就像是神經分裂。

旅帥拍了軍士腦袋一巴掌,「使君問話!」

軍士抬頭。

咦!

楊玄記起了此人,「宿營時遇到過,初戰還立過功,怎地,得瑟了?」

前腳立功,後腳犯錯,多半是得瑟。

軍士說道:「小人的兄長被敵將殺了,小人殺了他,為兄長報仇。」

「兄長?」楊玄看了一眼南賀,眼神嚴厲。

軍中有一家幾兄弟同時存在的例子,但若是一家幾兄弟都從軍,不會安排在一起。

否則,一旦遇到絕境,就是全家覆滅。

旅帥解釋道:「是他的隊正。」

趙永吸吸鼻子,「也是兄長。」

楊玄明白了。

旅帥說道:「下官這便責罰……」

楊玄問道:「我可能單獨豁免他的過錯?」

周新聽到了過錯,而不是罪責。

「郎君自然是能的!」南賀看著有些為難。

周勤輕輕嘆息,覺得孫婿太多情了些。

他低聲道:「軍中軍紀森嚴,哪怕是主將也不得違背,否則何以號令全軍?」

周新點頭,很好奇姐夫要如何開脫。

「使君,小人甘願受罰!」趙永垂首,大有把我砍了的意思。

「不至於此!」楊玄莞爾,「想來那隊正待你便如兄長一般……」

趙永哽咽點頭。

「我雖能豁免你,不過,卻不能壞了軍紀。」

楊玄問道:「當何責?」

南賀說道:「杖責二十。」

楊玄拔刀。

「使君!」

「郎君!」

眾人下意識的驚呼。

張栩抱住了楊玄,「郎君不可自傷!」

楊玄苦笑,「我定下的規矩,自然不能違背,否則何以服眾?」

韓紀說道:「尊者豈能加罪?」

這話便是當下的寫照。

楊玄說道:「雖說如此,可軍法如山,我罪責雖免,亦當割發代罰!」

楊玄舉刀在眼前,拽過一綹飄蕩在這裡的長髮,輕輕一切。

老曹,對不住了!

他舉起長發,「傳示全軍!」

「使君!」

趙永嚎哭叩首。

周勤低聲道:「這手段……」

人臣可用不出!

子泰看來,還是想占據北疆啊!

周新說道:「阿翁,姐夫這一下,全軍凜然,全軍歸心了!」

楊玄走到了嚴彪的身前。

「我的耐心有限。」

嚴彪抬頭,笑道:「殺了老夫吧!老夫若是哀求半句,便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哦!難得遇到一條好漢!」

楊玄擺擺手。

兩個漂亮的年輕女子被帶了來,還有三個孩子。

嚴彪面色劇變,叩首,「小人願為使君效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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