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
城頭上。
「當年老夫踩盤子,人稱神眼張,只需看那些肥羊一眼,便知曉帶了多少錢財……」
老卒在和同袍吹噓。
除去幾個老卒之外,其他人聽的津津有味的。
馬蹄聲傳來,有人喊道:「有人來了。」
眾人趕緊站好。
一隊人馬遠遠而來。
當看到那面大旗時,眾人不禁歡呼了起來。
「是國公!」
城中沸騰了。
「國公來了。」
百姓們紛紛湧上街頭,迎接楊玄。
沉期等人在人群中艱難前行,還沒到城門,就聽到了外面傳來更大的歡呼聲。
「國公!」
一個個百姓高舉著雙手,奮力揮舞著。
一張張臉上都是歡喜,以及,崇敬。
楊玄被堵在了城門之外。
「國公小心!」
有人喊道,隨即幾個護衛上前,擋在了楊玄身前。
「讓開!」
楊玄推開護衛,走進了百姓中間。
「國公!」
一個老人辛苦的擠過來。
「陳老新!」
楊玄笑道。
瞬息,老人的臉上多了紅光,就像是喝醉了般的,「是,是小人!」
「國公!」
一個個百姓舉起手。
楊玄伸手過去,一一觸碰。
「國公可好?」
有人喊道。
楊玄笑道:「好!我在桃縣吃得好,睡得好。」
「國公,去我家吃餺飥吧!」一個婦人喊道。
楊玄看了她一眼,「馬大娘,回頭就去!」
婦人歡喜的說道:「國公說話算話!」
「算話!」
楊玄笑著點頭。
一個老人問道:「國公此來能待幾日?」
這話怎麼就像是問親戚呢?
韓紀有些想笑,可看看老賊等人,卻是一臉理所當然,心中不禁一動。
楊玄說道:「待不了幾日就得回去。」
他就在人群中,給護衛們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楊玄在人群中緩緩而行,所到之處,人群自動避開一條道。
有人喊道:「國公,此次北遼人偷襲,咱們怎麼辦?」
「打特娘的!」
楊玄粗俗的罵道:「那就是一群地老鼠,鬼鬼祟祟的從山裡鑽出來,想來占便宜。可這是哪裡?是太平!」
百姓們的臉都紅了,看著竟是驕傲。
韓紀輕聲道:「他們激動什麼?」
他看了老賊一眼,老賊也是如此。
這是為何?
加入小團體比較晚的韓紀不明白。
楊玄舉起手,「這是太平!」
一隻只手舉起來,「這是太平!」
韓紀心中一動。
機會啊!
若是老夫能順勢喊一嗓子,引導一番,國公在此地的威望將無人能撼動!
他看到對面一個老人張開嘴,落了大半牙齒的嘴裡看著黑洞洞的。
老人振臂高呼:
「這是誰的太平?」
這不正是老夫想問的嗎?
想引導的嗎?
他緩緩看去,就見百姓們張開嘴,神色虔誠……
然後高呼。
「這是國公的太平!」
轟隆!
這話恍若一記炸雷,炸的韓紀心中一震。
他仔細看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驕傲,以及理所當然。
這是國公的太平!
老賊矜持的道:「郎君之前,太平多次淪陷,連馬賊都能攻破太平城。郎君來了之後,以太平為根基,不斷擴張,打的馬賊和三大部不敢南窺。」
除去曹穎和怡娘之外,老賊是最老的一批跟隨者。
「以前的太平便是個流放地,城中混亂不堪,窮的……老夫敢打賭,大唐最窮的便是太平。可自從郎君來了之後,太平就漸漸變了。」
老賊指指兩側的店鋪,「看看。如今的太平,人稱北疆珍珠。是我北疆的商貿、工坊重地。只要你有力氣,只要你願意做事,就能養活自己。」
他指指那些百姓,「知曉嗎?當初郎君執掌北疆時,長安打壓,太平這邊有人說,讓郎君自立!」
轟隆!
韓紀覺得頭頂第二度響起炸雷。
「自立?」
自立,也就是謀逆!
這是韓紀一直以來孜孜以求的事兒。
可沒想到的是,在他之前,太平就有人喊出了這個口號。
「是誰?」
此人應當是個桀驁不馴的吧?
不,應當是個比老夫還要桀驁的豪傑!
韓紀如是想。
「一個婦人!」
韓紀:「……」
老賊說道:「隨後,從者如雲。甚至有人說當組建軍隊,擴大太平軍,去桃縣保護郎君,誰來就弄死誰。」
這是……
「這是與郎君榮辱與共了!」韓紀看向那些百姓的眼神中多了些柔和。
——都是和老夫有志一同的豪傑吶!
「沒錯。」老賊看著他,「老夫說這些,是想告訴你。這是郎君的根基,也是他的家!」
回到家中的楊玄顯得格外的放鬆。
神眼張被帶來了。
「見過國公!」
楊玄扶起他,「此次乾得好。」
神眼張紅光滿面,「是國公教的好。」
難道你踩盤子的本事還是我教的?
楊玄莞爾,「沉期派人請示我,該如何賞賜你。我說了,按照規矩,該如何就如何。」
「是!」
神眼張行禮。
楊玄說道:「公是公。太平因你而保全,我怎能無視?老二。」
王老二遞過一柄橫刀。
「這是我當初的佩刀,如今便賞賜給你。」
神眼張接過橫刀,跪下道:「多謝國公。」
見他興奮的臉頰顫抖,楊玄說道:「你有這等本事,便領太平斥候。」
這是擢升。
神眼張叩首,「小人定然為國公看好太平!」
楊玄隨即去了縣廨。
「此次,你等懈怠了!」
楊玄的話令沉期等人心中一凜,趕緊請罪。
「我聽聞城頭示警後,城中援軍快速趕到,擋住了敵軍,當嘉獎!」
懈怠是哨探,守軍的反應楊玄非常滿意。
「是。」
沉期心中一松。
稍後楊玄歇息,沉期等人告退。
到了外面,錢能低聲道:「聽聞此次臨安頗為不堪,懈怠之極,以至於被敵軍突入城中。若非國公及時來援,臨安怕是保不住了。」
「你想說什麼?」沉期看著他。
錢能說道:「名府當初乃是臨安縣縣令,如今到了太平,也是國公的看重和磨礪。此次之後,名府可有……」
他指指臨安方向。
盧強犯錯了,該走了吧!
沉期搖頭,「你看低了盧強,更是看低了國公。」
錢能愕然,「名府此言……」
「盧使君是陳州老人,當年輔左劉司馬,後來輔左國公,堪稱是老人中的老人。
他興許進取不足,可守成卻有餘。
此次之後,他定然會重視巡查這一塊,敵軍再想來偷襲,那是痴人說夢。
在這等時候,國公怎會動他?」
「國公剛從長安挾勢而歸,不需要立威嗎?」
「你不懂。」沉期搖頭,「國公是個重情的!」
……
韓紀和楊玄在喝茶。
「長安便是虎狼之地,郎君能從那裡脫身而出,更是帶走了北疆節度使的職位和秦國公的爵位,聲勢大振。老夫以為,當立威了。」
以前的楊玄雖說是北疆之主,可只是掛著個節度副使的名頭,名不正,言不順。
「不急。」
楊玄眯著眼,「我為北疆節度副使時,地方豪強、豪商,對我頗為不滿。當初他們覺著我站不穩腳跟,所以得意洋洋,有恃無恐。如今,怕是都懼了吧?」
韓紀點頭,「據聞有人卷著家產跑了。」
我有那麼可怕嗎?
楊玄愕然。
赫連燕說道:「郎君不知曉,那家人聽聞郎君從長安凱旋,擔心被豎杆子,就跑了。」
至於嗎?
還有,什麼凱旋?
楊玄覺得麾下的心勁兒不錯,但還是要提醒一番,「長安是對手,但,不是敵人!」
「不是一樣嗎?」王老二不吃肉乾了,問道。
「不一樣!」
楊玄搖頭,「對付對手,要有底線。對付敵人,無所不用其極。」
他看著有些疲憊,韓紀起身,「郎君早些歇息,我等告退。」
楊玄點頭,「沉期此次做的不錯,不過我既然敲打了臨安,自然不能放過他,否則……」
韓紀微笑,「老夫知曉,回頭就尋他飲酒。」
韓紀隨即去了大堂。
沉期正在訓話。
「……所謂居安思危……」
韓紀等他訓話完畢才進去。
「下衙飲酒?」
沉期看了他一眼,「好。」
晚些,二人就在沉家飲酒。
「在太平,你想吃什麼,只需令人去吩咐一聲,半個時辰之內都能送來。」
沉期舉杯,「這是國公在時打下的底子,外地人剛來時,覺著這地方便是仙境。」
「享樂的地方!」韓紀舉杯,「不過,也是根基。」
「對。」沉期仰頭喝了一杯酒,把玩著空酒杯,「韓先生可是有話要說?」
此人敏銳!
難怪能被主公看重。
韓紀說道:「此次你做的不錯。」
沉期眸子裡多了一抹亮色,「是國公,是盧使君統領有方。」
聰明人!
楊玄呵斥了臨安官吏將領,自然不能漏過太平,否則便是給沉期等人挖坑……回頭臨安那邊有的是小鞋給他穿。
功勞不能壓過上官,風頭不能超過上官!
這是千年來的潛規則。
楊玄也沒能力去打破它。
一旦擊破了這個潛規則,整個社會就亂了。
「階層啊!」
楊玄在後院散步。
階層這個東西看得見,摸得著。有人痛恨,有人羨慕,有人不屑。
但千年來,中原就靠著這個構架在前行。
「郎君,韓先生來了。」
韓紀進來,面色微紅,可見是喝了不少酒。
「如何?」
楊玄隨口問道。
韓紀說道:「沉期是個聰明人,老夫只是帶了一句他便懂了,說他在太平就干一件事,為郎君看好太平。」
這是隱晦的表忠心。
楊玄說道:「如此,此行也算是圓滿了。」
韓紀問道:「郎君是想對潭州動手,還是內州?」
楊玄令甄斯文和曹穎廣布斥候,查探敵情,這便是為了攻打做準備。
「看!」
「看?」
「看誰順眼,便打誰!」
……
天氣越來越涼,等進入冬季後,整個北方的各種活動都會消停下來。
農戶窩冬,牧人窩冬……除去商人和工匠之外,生產活動幾乎都停滯了。
一年的積累,讓普通百姓家中也有了些余財,在窩冬之前能採買些東西。
這便是商人的黃金季節。
商隊延綿不斷從北方往北疆湧來,大車上裝滿貨物,或是帶著大群牛羊,甚至還有駿馬。
一支商隊在其中顯得有些另類。
四十餘輛大車中,大半是空車,小半裝著木箱子,看著也不重。
但隨行的卻有三百餘人。
這三百餘人看著頗為粗野,身材壯實,目光轉動間,野性十足。
前方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看著二十餘歲,面色微黑,一雙狹長的眼眸中滿是好奇。
「德濟,這便是北疆?」
身邊的老人面色紅潤,笑道:「阿息保,這便是北疆。看看那些耕地,比北遼的更為整齊。」
年輕人叫做阿息保,他目光漸漸沉凝,「聽聞以前的北疆被北遼死死地壓制著,從那個楊玄執掌北疆以來,才開始改觀。此人據說與我的年紀差不多?」
德濟點頭,「是啊!都很年輕。不過阿息保,你是可汗之子,地位尊崇,不比他差。」
「好壞不看地位。」阿息保蹙眉,「我更看重的是此人的武功。」
「大唐近些年開疆,就數他!」德濟說道。
「是個有趣的人。」阿息保爽朗一笑,「此等人可稱得上是豪傑?」
德濟點頭,「自然是豪傑。」
「我最喜結交豪傑,既然來了這裡,當去求見。」阿息保說道。
「那是北疆之主,就怕他不肯見咱們。」德濟悠閒的看著遠方的農人。
「北遼打壓咱們許久了,赫連春繼位後更是變本加厲。此次我走遍了北遼的繁茂之地,看到了享樂,也看到了強大。不過這些強大只是虛假的,北遼軍在咱們勇士的長刀之下,只會瑟瑟發抖。」
阿息保說道,「我在想,北疆也是北遼的敵人,若是我們能結為盟友,一起對付北遼人會如何?」
德濟思忖了一下,「北遼強大,若是沒有幫手,我們很難徹底擊敗他們。」
「不,我有信心!」
阿息保眯著眼,自信的道:「我們的勇士能以一敵十,最近兩年,我們勝多負少,打的北遼軍狼狽而逃。不結盟,我們最終取勝會晚些。僅此而已。」
「阿息保,可汗四個兒子,你可知曉老夫為何要跟著你嗎?」德濟問道。
阿息保看著他,目光睥睨,「因為,只有我,方能帶著舍古部統御這個世間!」
德濟目光中都是欣賞之色,「是!」
噠噠噠!
馬蹄聲傳來。
「有騎兵!」
隨從們拔出長刀,卻不見畏懼,反而很是興奮。
烏壓壓一片騎兵疾馳而來,見他們拔刀,就分為兩隊,包圍了他們。
「是楊字旗!」德濟驚呼,「是楊玄!」
一騎被簇擁而來。
阿息保喊道:「可是楊國公?」
包圍他們的騎兵中有人說道:「正是。」
阿息保下馬,拱手,「我願與楊國公結為異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