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下畢竟是我大晏的天下,長京也是我大晏的都城,就連神靈也不可在長京為亂,想必明日朝堂之上,大臣們必然會談及此事,常太尉乃是前朝元老皇親國戚,國師覺得……」皇帝終於扭頭看向了身邊的國師,「朕又該如何是好?」

「想來明日開朝之時,武德衛也一定查出了事情始末。」

「那個煉丹的江湖奇人異士……」

「貧道已派人去找。」

「不知此事國師如何看?」

「貧道倒有些感慨。」

「什麼感慨?」

「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可堂堂太尉,為了續命,竟被江湖奇人異士所玩弄於手掌心,失了性命還不知,真是可笑可嘆。」

「太尉老昏了頭了。」

「陛下可知這門邪術門道?」

「願聞其詳。」

「開頭兩日,被施術者會覺得自己迴光返照,身體好轉,即使早已癱瘓在床,也能夠下地行走。可很快術法就會失效,身體會逐漸腐爛,而被施術者很難意識到或者說相信自己已經死了,反倒會覺得自己身體出了問題,請大夫來看。最嚴重最固執的,要直到身體完全腐爛,動彈不了了,被家人認定已經死了而裝入棺材裡,聽見家人的哭聲,才能知曉自己死了,魂魄才得以解脫,整個過程可謂煎熬不已。」

「竟如此恐怖?」

「還有更恐怖的。」國師笑道,「有人屍身腐爛後,聽覺消失了,偏偏人又不人,鬼又不鬼,怎麼也聽不見聲音,還不知緣由,只覺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個永遠無光無聲之處,不知多少年,才能解脫。」

「這麼說來,那位還救了常太尉。」

「這麼說也可以。」

「道法也有善惡啊……」

「道法沒有,人有。」

「奇妙。」

皇帝邁著步子緩緩走著。

一番談論,看似在聊別的,其實國師已把態度告知了他。

皇帝又走了幾步,還是說道:

「朕有一事想請教國師。」

「何來請教,陛下但說無妨。」

「我大晏精兵百萬,名將皆有誅妖斬鬼之能,陳子毅單憑畫像與名聲便能震懾小鬼,聚仙府有高人千名,民間朝廷亦是能人輩出,各大名山寺廟宮觀也尊奉朕為天下之主,更有國師這般運籌帷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之人,可能與伏龍觀的人仙相比?」

「伏龍觀是上古傳承,得天道眷顧,代代行走人間,除非民不聊生,少有干預人間之事,此時大晏正是強盛,陛下又何必憂心伏龍觀?」

「朕只是聽說伏龍觀有人仙之名,又聽說過這位諸多仙人事跡,不由好奇。」

「呵……」

國師笑了笑。

與這位帝王結識已久,也輔佐他多年,自然互相了解。

這位帝王愛好開疆拓土,詩人常以武皇代他,聽見不知名的小國,必先關心其有軍隊幾許,如今遇到人道巔峰修士,自然也是這般想法。

說白了,有一顆好強好鬥之心。

看來這顆心並未因年邁而變得平和。

國師想了想,才說:

「修行玄門中人的本事千變萬化,有的玄之又玄,修到高深者,俗世武力便再難傷到。聚仙府雖有『高人』千名,但一半是江湖異人,另一半也不過是尋常宮觀寺廟的修行中人,就算偶有佼佼者,又哪裡比得上伏龍觀的人仙?」國師說著慚愧笑了笑,「至於貧道,貧道所在的鹿鳴山奉天觀只教授天文地理兵書戰冊、各家經典為世之道,走的是幕僚軍師的路子,最多不過懂些推算占卜的本領,哪裡敢與伏龍觀的傳人相比?」

「真這麼厲害?」

「聽說伏龍觀的傳人代代不同,各有所長,但無論走哪條路,都是世間絕頂。」

「這朕倒有所聽聞。」皇帝點了點頭,「本朝初年,那位善於誅妖斬神,近百年前,天算道人據說可看到五百年後,不知這位又擅長什麼?」

「貧道也不知。」

「國師也不知曉?」

「不知。」國師搖了搖頭,頓了一下,「不過這位在雲頂山上一夜一年,又在長京翻手為雨,滋潤萬物,貧道卻從未聽說過這般神仙本事。」

「唉……」

皇帝嘆了一口氣。

「人有人道,鼠有鼠道,仙有仙道,神有神道,相助開朝的那位伏龍觀前輩,縱然誅神除妖,也沒有橫掃千軍萬馬、定鼎江山的本事,更沒有治國安民保天下盛世不衰的本領,陛下為天下共主,千古人皇,自有陛下的本事,何必要去別人的道上,與別人相比。」

「非也。」

「那是何意?」

「實在是年紀越大,朕越想拋開這些繁瑣政務,從此修道煉丹,追尋長生自在,可卻要被國事牽絆,心中難免羨慕。」

「陛下,此時倒是一次機會。」國師適時提點道,「若陛下想與這位共飲長談,此時正好請他來宮中做客,只是不知他是否會答應。」

「如何去請呢?」

皇帝轉頭看向了國師。

「此地畢竟是長京,天子腳下,那位雖然神通廣大,也是懲惡揚善,不過卻沒知會朝廷,實在不該。」國師說道,「不過話說回來,常太尉與其子仗著身份目無王法,又何嘗不是藐視君威?冒犯人仙?豈無罪乎?於情於理,貧道也該去尋他一趟,說個究竟。」

這番話說得皇帝十分滿意。

「說起來伏龍觀與我皇室多有淵源,太祖受伏龍觀相助才得以開朝建國,中宗皇帝也是受伏龍觀相助,才得以中興,於情於理,朕都應該設宴好好感謝伏龍觀的仙師才是。卻沒想到在京城之中,竟有這般仗著身份目無法紀之人,也是朕之過錯,愧對伏龍觀的祖師。」

「陛下言重了……」

「便請國師代朕走一趟,請仙師來宮中一敘,朕也好與仙師賠罪,把酒言談,豈不快哉?」

「然而這位生性淡然……」

「國師切記說明,朕不強求。」

「貧道知曉了。」

「明日朝堂……」

「陛下不必擔心,那常太尉早就死了,伏龍觀的道友反倒助他早日脫離苦海,至於那常引,目無法紀,早就該罰。朝中多有明理之人,最多有些往日裡也經常目無法紀的王公貴族,怕哪一天這種事落到自己頭上,才會跳出來要刑部拿人,貧道自會駁斥。」

「有國師實乃朕之大幸。」

「不敢不敢……」

國師沒一會兒,便告辭離去了。

……

一天過去,無事發生。

和宋游想的差不多。

一來伏龍觀與大晏皇室挺有淵源。

不過話又說回來,伏龍觀與哪個朝代又沒有淵源?當年扶陽道人幫著本朝太祖擊敗的前朝,又何嘗不是曾經另一位祖師幫忙建立的新朝?也許多年後大晏腐敗皇帝昏庸,民不聊生,天下分裂群雄並起,另一個伏龍觀傳人下山行走,覺得應當該換新天,也會幫著另一個人建立新的王朝。

不過無論怎麼說,伏龍觀對大晏皇室仍有相助之情。

二來此事本就是太尉府無禮。

何況長京城內權貴如此跋扈,不是宋游的問題,反倒是朝廷的問題。

自己所為已是克制。

三來宋游雖不是神仙,可世俗王朝想要對他怎麼樣,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也不可為所欲為。

朝廷自然奈何不了他,不過宋游也不可能將前來捉拿他的官兵全部誅滅,更不可能無緣無故走進皇宮,把皇帝威脅一番。實在煩了,他也只得用其他辦法避開朝廷打擾,或是離開長京。

如今這樣最好。

「不過……」

國師應當要來一趟吧?

宋游等了半天,沒有等來國師,只等到了回來的吳女俠。

今天她回來得倒是早,才剛半下午。

吳女俠似是去山上走了一趟,回來帶了一隻野雞,一隻兔子,還有許多野蘑菇,過來問了一句今天有沒有麻煩,得到答案後,便放下食材請宋游幫忙料理,一人出料,一人出工,算是搭夥。

蘑菇與雞湯最是相配,煮成菌湯,做成湯鍋,用來涮兔肉。

女俠甚至還買了一壺好酒。

宋游印象中她很少飲酒。

「厲害啊道長。」

「此話怎講?」

「今早聽說你把常太尉給弄死了,我當時心裡一跳,想著回來多半已經見不到你了,哦,別誤會,我是說你換了容貌。」

「女俠情報有誤。」宋游小聲糾正,「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少有殺生,更少有殺人,那太尉被奸人矇騙,用邪法續命,早已死去多時,在下當日不過是點破了他已死的真相而已,並非害了太尉性命,更沒有弄死一說。」

「那他當天怎麼死的?」

「點破即死。」

「講講!」

吳女俠頓時來了興致。

「此般邪法,是以術法強行將靈魂禁錮體內,不得消散,又保住屍體不僵不腐、運作自如,但此術法最怕一點。」知曉這位喜歡聽這種故事,宋游便講給她聽,「便是施術者發覺自己已經死去,若不發覺,屍身腐爛魂魄仍舊禁錮其中,若是發覺,則當場魂魄離體。」

「哦呀!這麼神奇?」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萬般術法,便是如此,玄之又玄。」

「那怎麼沒人來找伱?」

「定是陛下與國師講理。」

「扯……」

吳女俠扯了扯嘴角。

宋游夾著兔肉在金黃色的湯鍋里涮,浪涌晴江雪,風翻照晚霞,待涮得熟了,便將兔肉夾給三花娘娘,隨即瞄了眼這位女俠。

喝了點酒,她的臉已紅了些。

「女俠今日心情不錯。」

「道長好眼光。」

「可有喜事?」

「自然是有。」

「可否說來聽聽?」

「不足一提,只是來長京時想做之事,又多走了一段。」吳女俠面露笑意,舉杯飲酒,「今下午回來路上,看見有山裡的獵人,售賣獵獲,還有些山里撿的山麻菇,我前兩天還在想,正是吃菇菇的時候了,還想著挑個時候去山上撿呢,然而最近忙,一直沒空,正好看見,就買下來了。」

「我還以為是女俠自己在山上打的。」

「我哪有那麼多閒工夫。」

「也許。」

「只願我早日得償所願,好回我的逸州,做自己想做之事。」

「女俠想做什麼?」

「找個不收稅的地方,過清閒日子,農忙時節農忙,不忙的時候,就去山裡捉兔打鳥,逍遙自在,嘿嘿,簡直神仙日子。」

說著她將眼珠子往天上轉,面色紅潤又帶憨笑,似是已想到了那般場景。

「不回西山派嗎?」

「不好回了。」

「怎麼說?」

「本來在山上我天賦上等,又最勤勞,武功最好,和師門長輩們的關係也好,是有望當下一任掌門的。」吳女俠搖頭,「奈何來了長京,哼,在山上拜師學藝沒被虧待過,學成之後,不留在山上幫師門做事,拍拍屁股,來闖蕩長京,已是不對,等我回逸州,都不曉得是好久之後了,這個年紀再回去做什麼?難不成想讓門派幫忙養老?那也太那個了。」

「有理。」

「是吧。」

「便祝女俠早日得償所願。」

宋游舉杯與她遙祝,笑著說道。

隨即道人仰頭飲酒,貓兒低頭飲水,只聽女俠一言,心中都很暢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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