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門便會經過一條花瓣點綴的長廊,稀稀落落的雨水在瓦片上盤旋許久最後打濕了一片片嬌嫩的花朵,轉了幾個彎便看到長廊的盡頭是一處四面有白紗遮風的木亭,匾額上寫著藍水亭,字體規整與外邊兒的御珍軒明顯不是一人所書。

藍水亭里坐著一位素衣輕體的女子,遠望觀之,其人深目高鼻,細腰長腿,皮膚尤白,倒有些不似中原人的相貌,不過唇色並無生氣,柳骨也頗為軟綿,很像是久病之人。

然而這下了雨的天氣本是有些涼意的,積水漫漫,濕氣轆轆,一個柔弱的姑娘家卻是以裙示人,半臂露出空氣之中,所謂皓腕凝霜雪便是如此了。

小月兒擋了馬源,掀了白紗,請了顧益,還不忘囑咐,「小娘子病體初愈,還請顧先生憐惜。」

這叫什麼話,還憐惜。

「月兒多嘴。」亭裡面的人訓斥了一句,聽聲音並不柔軟,反倒有些清冷虛弱。

這個女人說不定會與小依依有關係,這是顧益的想法。

葉小娘子也打量著他。

……

簾外的馬源被小月兒拉的走遠了些。

「大人,月兒冒昧,不過廬陽人皆知小娘的那句『西藏書卷曼庭開』是為了尋自己的弟弟,雖然顧先生接出了下句,不過他的樣貌並不與我家小娘相仿,他到底是何人?咱們相識許久,你可一定要告訴我。」

顧益到底是何人?

馬源抿了抿嘴巴,這麼些年倒是頭次月兒有求於他。男人嘛,也都是有求必硬,可惜這問題的答案他真的不太清楚。

「月兒你這個問題問的特別好。」他也只能這樣說了,「但是我要說我不知道,你信麼?」

月兒每天見到的各種各樣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八面玲瓏的心思又怎麼能接待好那麼多貴客。

這樣的答案怎麼可能令她信服,小姑娘嘴巴一嘟,似乎知道怎麼對付馬源,「大人~你就算是要騙月兒也得說個過得去的理由吧,你可是一直叫他師父來著呢,莫不是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便拜師了?」

馬源撓了撓頭,想抓一兩根頭髮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後來更尷尬的發現他沒有頭髮。

「可是,我真不知道師父是什麼來歷。」

……

簾內。

「那會兒,你還沒這麼高,還記得我麼?」

葉小娘與顧益四目相對,她淚眼婆娑,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話。

顧益內心震顫,這是什麼情況?

難道真是姐弟相認了嗎?

可他發誓,一灑人間長夜明可不是他腦海里記憶中的,也並未與誰有這樣的一句詩之約。

不過看起來葉小娘似乎是真情實意,淚花都有了。

顧益想著不管是她的病,還是匾額上的靈符,都有他關心的事情,如果將錯就錯,倒也沒什麼壞處。

最重要的是吃魚還免費。

因而順著本心認真回答:「不記得了。」

「也對,那時你還很小。」葉小娘抽泣著,抬手略略擦拭了一番,「我就是怕你太小記不住,所以才把它寫在御珍軒的匾額上,我知道如果是你,就一定能看懂。」

嗯?什麼意思,這詩不是藏在記憶里的,就是寫在那道殘符里給她的弟弟看的?

顧益瞬間又轉了一個思路,「難道只有你的弟弟能看懂?為什麼你的弟弟一定能看懂?」

「傻瓜,只要你看的懂,我就是你姐姐。我們出自傳符世家,那是只有葉家人才看得懂的符。」葉小娘不知是幸福的笑,還是被他傻到了而笑,總之是展露了笑容。

只有葉家人才看得懂?

修仙的世界總歸是無奇不有,她這理由雖然中二但旁人倒也無法反駁,然而對於顧益來說,如果小依依不教他,他就不認識……

emm……

或許這女子真的以為是找到了弟弟。

但他卻不這麼認為。

顧益也如實相告,「姑娘,我不會去騙你,識得那道符並非是因為你我之間所謂的聯繫,而是因為有人教過我。」

「不管什麼因由,只要你識得,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正說著她忽然指尖運力,隔空留下優美的筆跡,馬源說她不是修行者,確實不是,可儘管如此,她還是能做到像顧益一樣施符,寫出的傷靈符與他所學的一模一樣!

「這道三元傷靈符你總該認識吧?」

顧益腦子嗡嗡的,這是小依依教給他的,這女人怎麼會認得三元傷靈符!

葉小娘看著有些出神的顧益,忽然眉頭一落,「難道你不認識?」

「不,我當然認識。」

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慘白的雙唇輕吐,「你現在能寫到三元嗎?寫給我看吧。」

這事倒不難,顧益移步到案前,提筆一揮便是一份精美的傷靈符,他與小依依不同,那是個糙漢,他則是要寫的好看些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寫出來的時候,忽然有感覺面前這位姑娘心裡鬆了一口氣,亭內有一陣風掠過,掠過她的身前,帶起了一簾白紗,也帶起了她是一臉溫柔的笑容。

「從今往後,就由我照顧你吧。」

那一張傷靈符已經被她捧在了手裡仔細端詳,心滿意足的樣子。

「姑娘,看起來你心中的疑惑已解。」顧益摩挲著手指作了一下思量,「但在下還有一事,望姑娘如實相告。」

「不必那麼生分,我知道你可能不認我,但我會把你當做我的弟弟,廬陽城裡上至皇親貴胄,下至平民百姓也都知道,我做那一句詩於門前,就是為了尋到我失散的親人。」

「此事先不提。那門口匾額上的符是你寫上去的?還是什麼人教你的?為何是道殘符?」

葉小娘困惑道:「便是我自己寫的,但為何說是殘符?我寫的不是殘符,而是一道藏詩符。」

顧益笑了,這事越來越有趣了,「謝姑娘回答,還有姑娘這病情,我可以看看嗎?」

葉小娘微微一笑,帶著寵溺的眼神看著他,「好啊。」

她伸出了手,似是一點也不設防,顧益有些被那如嫩藕般白的小腕晃到眼,只能儘量不去看它,也不去和這人對視,將心思集中在正事上。

他的身體還是沒有靈氣,只能借周遭生靈之氣聚於指尖……

……

……

「顧先生真的是小娘的弟弟嗎?」

小月兒扶著葉小娘坐上了床,眼神里是對生了病的女人的心疼。

不過葉小娘的心情極好,她一直忍不住的笑,笑得如春天裡綻放的粉桃,如夏天裡盛開的白蓮,「是啊,那是只有我一人才知道的答案:一灑人間長夜明。」

「那我要好好恭喜小娘了。弟弟看起來也非尋常人,肯定是極為優秀的。」

說起優秀,床上的女子不免在臉上現出一絲陰霾與憂鬱,「希望我的猜測是錯的。剛剛沒敢問,他好像是……脫境者?」

「脫境者?!」小月兒大聲驚呼,「這……這怎麼會?」

「想必是受了什麼磨難。」葉小娘咬了咬嘴唇,「他對我還有防備,這時候我不好問。不過他全身確實毫無修為。」

這殘忍的事實,小月兒都不敢相信。因為修仙和活著一樣,是沒有機會重走一遍的。

而之所以脫境會令人談之色變,是因為它必定是由一些極端情況引發的,最普遍的便是重傷,它帶給身體的傷害不可逆轉,自然也就不適合再修仙了。

「不會的,小娘的弟弟怎麼會是脫境者!」

「不管怎樣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就算是脫境者……」柔弱的葉小娘忽然多了些堅強,「他現在住的是雲舒客棧,我身子還未大好,你明日便找兩人,去把他請到御珍軒來住。」

……

……

「師父,師父。你真是葉小娘的弟弟?」馬源一看顧益從帘子裡邊兒出來就迎了上去,這下好叫人都知道,咱老馬拜的師父也不是普通人。

「應該不是。」顧益背著手走路。

「可你真的說出了那句詩啊。」

「我是從匾額上的符中認出來的,而且這其中是有疑點的。」

「這能有什麼疑點?」

少年眯了眯眼睛,「她說那是一道藏詩符,不是殘符。」

馬源不解,「這便又如何?」

顧益停住了腳步,眯著眼淡淡言語,「可那明明就是一道殘符。」

……

「馬源出來了,馬源出來了!」

禿子跟在顧益的身後,這下是神清氣爽,估計他上次那麼high應該還是被修仙院錄取的時候。

陳明光守在外面多時,這師徒倆算是他無聊日子裡的異數,雖然顧益並未有理他的意思,但他還是從側面迅速走了過來,並言語道:「廬陽人皆知,接得住這句詩的人便是葉小娘的至親,顧先生,我們以後是不是可以改口喚你葉先生了?還有剛剛有些人衝動,說了些不尊敬的話,但我們都是為了維護葉小娘子。」

「對對對,實在是這句詩放這兒很久了,沒想到有人能接上。」

「顧先生,馬源,在下吳剛,剛剛冒失了,在這裡給二位賠罪。」這絡腮鬍子大漢倒也爽快。

既然如此,和和氣氣的也好,顧益作了個揖,「男人之間的誤會就是個芝麻綠豆大的事,馬源你呢?」

「我也一樣!」他伸著脖子大喊,死要面子的人。

「哈哈哈!」

陳明光雙手插著袖口,笑呵呵的說:「那要不坐下一起吃杯酒吧?」

馬源:那多不好意思啊!哈哈!師父來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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