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秦者胡!

始皇帝已老,要想推翻暴秦,復六國故土,只能指望他的繼任者,是個草包。而眼前這位志大才疏,有點野心,最得始皇帝寵愛,偏又能力不足,甚至有點愚昧短視的十八公子自然就是最佳的人選了。

本來,一切進行的很好。

都沒用自己這些人出手,那位剛毅勇武,信人奮士,又為人寬仁,頗有政治遠見的長公子扶蘇就被淳于越那老東西忽悠的昏了頭,竟然屢次頂撞始皇帝,自己把自己給玩沒了!

接下來,這位草包公子上位已經是順理成章,可謂局勢一片大好。

誰知道,又忽然殺出來一個驚才絕艷的皇長孫!

很多人,可能還沒意識到這背後的危險性,可酈食其已經通過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所以,他這才糾結起幾位老友,趕赴咸陽,投入到了「求賢若渴」的十八公子門下。

而他,酈食其也順利地成為十八公子最信重的門客之一。

「公子,皇長孫之勢,已經如燎原之火,公子若是再等閒視之,坐觀其成,到時候恐怕悔之晚矣……」

胡亥面色陰晴不定,看著這位素來謀略過人眼光獨到的門客,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酈公言過其實了吧,他雖得陛下恩寵,但終究只是一位皇孫……」

酈食其知道,這位十八公子已經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目光毫不避讓地直視著面前的胡亥。

「陛下橫掃六國,一統天下,乃千古未有之格局,朝中各項政令,也大多草創,從未有之,東宮之位,誰人又規定一定需要皇子……」

胡亥頓時臉色大變。

他一直以來只是覺得自己被趙郢搶去了始皇帝的寵愛,從來沒有想到,那狗東西竟然也有繼承始皇帝之位的可能。

酈食其的一番話,讓他倏然而驚。

看著臉色大變,已經方寸大亂的胡亥,酈食其不由捻著鬍鬚,淡然一笑。

「公子稍安勿躁,那皇長孫如今雖然看似鮮花著錦,風頭無限,其實優勢依然在公子這邊,如今公子不僅是眾望所歸,而且羽翼日漸豐滿……」

說到這裡,酈食其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胡亥。

「如今,公子一呼百應,為何要坐視皇長孫逐漸侵蝕本該屬於您的機會,而無動於衷,不肯作為?」

胡亥眼神掙扎。

酈食其神色淡然,語重心長。

「公子以赤誠待臣,臣也唯有竭誠以待公子。今日,臣說這些,不是攛掇公子做亂,而是以為,有些事情,沒誰會送到您的手上,該爭的一定要爭,否則恐怕後悔莫遲……」

胡亥抬頭看著酈食其,酈食其神色坦然,與他對視。

良久,胡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語氣莫名地道。

「你們昨日說要嘗試彈劾趙郢,可今日我去的時候,陛下依然在和趙郢一起商討國事,親密無間,甚至,甚至連見我的功夫都沒有……」

聽到胡亥的質疑,酈食其不由哂然一笑。

「公子何必煩憂——公子可知,三人成虎,久久為功的道理?我們原本就知道,單憑那些奏疏,根本不可能對皇長孫造成任何影響,臣之所以提議要公子發動人手,不斷彈劾,是因為這本就是一石三鳥之計……」

胡亥有些疑惑地看向酈食其。

「一,皇長孫縱使再天資聰敏,也不過一十幾歲的少年,總應該有些少年人的氣性。一旦動輒得咎,隔三差五,就被人攻訐彈劾,公子以為他能熟視無睹嗎?心性大亂,他的舉止就會出現失當,一旦舉止失當,錯事頻出,則又會反過來亂了他的心性。一旦進退失據,經常做出些錯事,或者是惱羞成怒,肆意報復的舉動……」

說到這裡,酈食其眼角不由露出一絲自得的笑意。

「到時候,公子以為,陛下還能像現在這般對他寵愛有加嗎……」

胡亥聽到這裡,不由眼睛一亮,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麼其二呢……」

「其二,公子如今乃是大勢所趨,一呼百應,來投著如過江之鯽,然而公子卻一直沒有任何的表示,若不適當展示一下實力,表現出一些進取的姿態,如何能讓寄厚望於公子的人安心?」

胡亥聞言,不由若有所思。

他以前,只是想著要像大哥扶蘇一般,學著如何去為始皇帝分憂解難,收攏朝中勢力,卻真的沒有想過,要去對付那個搶走了自己寵愛的大侄子。

酈食其這麼一說,他忽然發現,自己過去,好像真的忽視了這方面的問題。跟著一位沒有野心的皇子是沒希望的,自己一直就乾巴巴地等,如何能讓那些投靠自己的勢力安心?

難怪有些人,一直模稜兩可,不肯表態!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由對酈食其又高看了三分。

「其三又如何——」

胡亥臉上已經有了幾分恭敬請教的神色。

酈食其微微一笑。

「其三,自然是三人成虎,尋常百姓,愚昧無知,如雞豚狗彘,驅之東則東,引之西則西,若是皇長孫頻頻被百官彈劾,陛下卻一直置之不理,則天下百姓會如何思忖,只要稍加引導——」

說到這裡,酈食其望著胡亥笑而不語。

胡亥不由恍然大悟。

「先生真國士無雙,孤得先生,如虎添翼也!」

看著在自己面前折腰行禮的胡亥,酈食其不由嘴角微微上翹,眼神中不屑之色一閃即逝。臉上卻露出一副遇到知己般的感動,大袖展開,躬身回禮。

「承蒙公子不棄,臣雖愚鈍,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百姓怎麼想不重要,只要胡亥能發動朝中百官,隔三差五就找個理由彈劾那位皇長孫殿下,知己這邊就能趁機引導。

秦雖得天下,但若論在六國百姓中的影響力,六國勛貴未必會遜色半分。

……

趙郢並不知道,已經有人把他視為威脅,開始了針對他的一系列行動。

此時,他已經和始皇帝商量好了大致的框架,正捧著一杯白開水,懶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眯著眼睛在搖椅上慢悠悠晃著的始皇帝繼續商討後繼的細節。

「大父,若是要找說書人的話,我覺得那幫子儒生倒是個不錯的人選,能讀書,會寫字,嘴皮子利索不說,還會拿著武器跟人講道理——」

說到這裡,趙郢自己都忍不住樂了。

始皇帝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杯子中的茶水都險些濺到臉上。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形容那一群儒生,忍不住沒好氣地笑罵道。

「哪有你這麼編排人的,你這些話,要是讓淳于越那老傢伙聽了去,估計能氣得吐血——」

笑完,始皇帝沉吟了一下,這才一臉讚許地微微點了點頭。

「不錯,確實是個好人選——」

首先,儒家已經開始向自己積極靠攏,不僅提出了大一統的思想,還在溪水草堂公開講學,與各家展開辯論,算是自己人。

淳于越雖然不在朝中問事,也沒有再重新擔任朝中博士,但他的兩位親傳弟子,卻已經被選拔入朝廷,擔任了博士的席位。

其次,儒家乃是當世顯學,在民間影響極大,他提倡的仁政愛民這一套,讓老百姓對他們有一種天然,由他們去當這個說書人,自然是再好不過。

沒錯,在如今媒體不發達,老百姓識字率又不高的情況下,趙郢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培養一群說書人。

寫好大秦故事,講好大秦故事,讓他們這群儒生,充當大秦的口舌,引導輿論的尖兵。

輿論就像一塊良田,伱自己不打理,不種植,它上面自然就會長滿各種野草!

趙郢覺得,前世的大秦,吃虧就吃虧在這上面,太強硬,太霸道,太急切,卻又沒有去搶占輿論這塊極其重要的陣地,也沒有去做好溝通疏導,任由六國餘孽在各地煽風點火,散布謠言,引導輿情,這才導致天下百姓人人視大秦如蛇蠍。

而始皇帝,頂上了一個暴虐的帽子,而大秦,也成了磬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的暴秦!

他不知道自己這份舉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做,那就是等於是坐而待斃,把這塊陣地拱手讓人。

成了妥妥的蠢貨!

自覺又在保命的道路上前進了一小步的趙郢,心情都好了許多,陪著始皇帝又聊了幾句,正準備起身去新兵大營那邊看看的時候。

剛剛起身,就看到趙高捧著一個黑色描金的托盤,從外面邁著小碎步,快步走來。

「陛下,這是這個月份,韓終進獻的丹藥,共計二十五顆,我已經親自檢驗過了,個個品相上佳,是難得的珍品……」

始皇帝的丹藥,一直由趙高負責,今日正好又到了進獻的時候。

這還是趙郢第一次遇到有人給始皇帝敬獻丹藥,不由眉梢微挑,順勢停下腳步,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掃了趙高手中端著的托盤。

托盤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羊脂白玉的小瓶,色澤溫潤,看著就顯得極為高檔。

始皇帝聞言,不由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

「呈上來吧——」

趙高高舉托盤,半跪坐在始皇帝跟前,始皇帝伸手拿起托盤上的小瓶,拔開瓶塞,放在鼻端,微微聞了一下,然後又倒出一顆,放在掌心,仔細看了看,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不錯,色澤鮮亮,藥香撲鼻,大小均勻,品相上佳——看起來韓終的煉丹之術又有長進啊……」

始皇帝說著,捏起一顆丹藥,就準備吞服下去,瞧得趙郢忍不住眼皮子直跳。

「大父,我看看——」

說著,趙郢伸手把始皇帝手中的丹藥接了過去。

不過是一顆丹藥而已,始皇帝也不著急,在一旁樂呵呵地看著他。

「你若是喜歡,朕倒是可以分你幾顆,回頭再讓韓終重新煉上一爐就是……」

對於趙郢這個孫子,始皇帝向來大氣的很。

趙郢樂呵呵地道了一聲謝,饒有興趣地拿著手中的丹藥仔細欣賞了一會,看著跟後世的中藥丸子似的,不過看上去品相更好,不僅僅圓潤光澤,聞著竟然還有一股子淡淡的藥香。

瞧著倒是挺唬人。

不過,他心裡跟明鏡似的,這玩意兒就是些重金屬加了一些亂七八糟中草藥煉製而成的。

吃了不會當場死人,但對身體的傷害卻是持久的。

「這玩意兒也瞧不出什麼名堂來啊,吃了真能延年益壽?」

趙郢故作疑惑地看向一旁的趙高。

「這是韓終精心煉製出來的,一個月才方得一爐,耗費彌多,得之不易,自然不會有假……」

趙郢聞言,笑著看向始皇帝。

「大父,真有這麼神奇?」

始皇帝笑道。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服食韓終親手煉製的丹藥,每次服食,都覺得身體輕便,連精神都好了許多……」

趙郢:……

聽起來,跟後世的五石散之類的東西倒是頗為相似,都能刺激人的神經,讓人獲得一種臨時的興奮感。

說著,始皇帝那邊又隨手倒出來一顆,直接塞到了嘴裡,然後很快,臉上露出一副舒爽的神色,面色微微有些潮紅,說話的聲氣都似乎比剛才大了許多。

「不錯,這次的效果,比上次的更好了,傳朕旨意,賞術士韓冬千金,帛百匹,各名貴草藥如舊……」

然後,始皇帝讓人拿過一個模樣差不多的小玉瓶,非常大氣地倒出七八顆丹藥仔細地裝進去,然後轉身遞給站在一旁「眼饞」的趙郢。

「這是賞你的——」

說完,始皇帝轉頭吩咐趙高。

「下次讓韓終多練一些送來,需要什麼,只管找史少府支取……」

趙高有些羨慕地看了一眼趙郢手中的玉瓶,然後神色恭敬地應了一聲。

瞧著這一幕,趙郢哭笑不得,瞧這架勢,這是兩個人都覺得這玩意兒是好東西啊。不過一想起今天對陳平的安排,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趙高,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這份笑容,落在始皇帝眼中,還以為他這是得到了賞賜的丹藥,心中開心呢。

可趙高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天皇長孫殿下的笑容里,對自己好像有點不懷好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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